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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跟着游民出发后的第二天晚上,子恒头一次见到他们的女子随着慢歌起舞。当时,营火明亮,夜幕低垂,手指在皮鼓上敲出柔缓节奏。
起先,只有一个皮鼓,然后,一个接一个,整个营地的皮鼓都敲起同样缓慢绵长的节奏。夜幕之下,一片寂静,只有鼓声。一个穿着红裙、头发上装点着串串珠子的女孩摇摆着走到火光中,解下围巾,踢掉鞋子。一只羌笛开始吹出悦耳的音调,带着轻轻的哀怨。女孩翩翩起舞,向后伸展的双臂张开围巾,赤裸的双脚随着鼓声滑动,翘臀随着脚步起伏摆动。她的黑眼睛注视着子恒,笑容跟她的舞步一样缓慢,连旋转的时候,还回过头来向他微笑。
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脸上不禁发起热来。又一个女孩加入了舞蹈,围巾的穗子随着鼓声和后腰缓慢的旋转抖动着,恰到好处。她们一起朝着子恒微笑,他沙哑地清了清喉咙,不敢四处张望,脸红得像个兔子的眼睛,并且心想,那些没在看舞蹈的人一定正在嘲笑他。
他装作随意地从刚刚坐得舒舒服服的圆木上滑到地下,把目光从火光中的两个跳舞女孩身上移开。在思尧村时他从来没试过脸红成这样,就算是在节日里跟村里的女孩在草地上跳舞也不会。此刻他只盼风快变大,好把自己滚烫的身体吹凉。
可是,那些女孩偏又舞进了他的视野,只不过,现在有三个了,其中一个狡黠地朝他眨了眨眼。他不知所措地转着眼睛。要了亲命了,子恒心想,我现在该怎么办?要是在平时,令公鬼是最了解女娃子了,如果现在他在这里会怎么做呢?舞女们轻声笑着,头上的珠子随着她们甩动头发的动作发出脆响。
子恒觉得自己的脸都快要烧起来了。然后,一个年纪稍长的女人加入了三个女孩,教她们如何跳得更有调情意味。子恒心里叫苦,闭上双眼投降。可是,即使闭着眼睛,他耳里仍然听到她们嘲弄的笑声,心就像一个小兔般乱跳。即使闭着眼睛,他似乎仍然能看得到她们。他的前额渗出汗珠,祷告着夜风快点吹来。
根据甲央的说法,那些女孩其实很少跳那种舞,至于女人就更少了。路大安则说,亏得子恒的大红脸,她们从那晚开始,每天晚上都要跳这支舞了。
“少年人,我得谢谢你啊,”路大安一脸严肃地说道,“我老了,跟你们这些年轻人不同了,要令我的骨头暖起来,一把火可不够。”
子恒瞪了他一眼。路大安走开时,他的背影泄漏了他其实是在偷笑。
子恒很快就明白了,避开不看那些女人和女孩不是什么有效的方法,所以,虽然她们的眨眼和微笑仍然令他想躲开,他也不再躲了。如果只有一个女孩在跳,还好办但是如果有五六个,而且人人都在看结果,他从来没有真正成功地克服过自己的大红脸。
再后来,半夏竟然也开始学跳这种舞了,教她的是头一天晚上带头跳的那两个女孩。她一边舞着借来的围巾,一边练习那追魂摄魄的舞步,一边轻轻拍着节奏。子恒想说什么,可是决定还是咬咬牙比较明智。然后,那两个女孩开始教她摇动屁股蛋儿,她大笑起来,三个女孩笑作一团。半夏眼睛闪着光芒,脸颊泛起红晕,最后,对这个动作还是有所保留。
平措在一旁,两眼发亮,饥渴地注视着起舞的半夏。她的脖子上一直戴着一串蓝色绿松石的珠子,是这个年轻英俊的白虎夷男孩送的。白~玛依的脸上,担忧的皱眉已经取代了她起初发现孙子对半夏有兴趣时露出的微笑。
子恒则下定决心,要好好监视这个年轻的平措。
有一次,子恒设法在一辆绿黄两色的马车旁单独逮住了半夏:“你很享受这种日子,是吗?”他问道。
“为什么不呢?”她低头朝着脖子上的绿松石珠链微笑,用手指拨动着它,“我何必像你这样一天到晚装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难道我不可以稍微享受一下自己的生活吗?”而说这些话的时候,平措就站在不远处,他从来都不会离开半夏很远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脸上微微笑着,半是得意,半是挑衅。
无奈的子恒压低声音:“好吧,我以为你想去嘉荣,在这里可当不成鬼子母啊。”
半夏一摆头:“我也以为你不喜欢我当鬼子母们呢。”她的声音甜蜜得腻人。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装得若无其事,难道你以为我们在这里更安全吗?而且我们在这里,这些人会安全吗?会不会被我们连累?黑神杀将随时会找到我们的。”
抚着珠链的手微微发抖,她放下手深吸一口气:“不论我们是今天离开还是十天后离开,要来的总会来的。这就是我现在的想法。子恒,享受一下吧。这可能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谁知道明天在哪儿。”
她哀伤地伸出手指轻轻扫过他的脸庞。平措朝她伸出手来,她转身朝他跑过去时,已经在笑了。两人朝着笛声跑去,平措边跑边回头得意地朝子恒一笑,好像在说,她不属于你,而我,将会得到她。而子恒哪有心情和这简单无知的男孩去争风吃醋。
他们已经中了游民的咒语了,子恒心想。路大安是对的,他们根本无须拿空明之体来说服你,它自己会渗入你的心中。
白~玛依看到子恒在风中瑟缩,就从她的马车里取出一件厚厚的羊毛披风给他。幸好,是深绿色,而不是红红黄黄的鲜艳色彩。当他披起披风,心里正在奇怪怎么会这么合身时,白~玛依认真地说道:“看起来还好,不过本来可以做得更合适一点的。”
边说边瞥了瞥他腰带上的斧头,当她抬头迎上他的目光时,她的笑容带着哀伤,本来可以更合适的。所有的白虎夷人都这样,他们的脸上永远挂着笑容,永远都毫不犹豫地发出一起喝杯酒水或者一起听音乐的邀请,但是,他们的目光总是飘向他的斧头,他能感觉道他们心里的想法。这是一件暴力的工具。没有任何理由可以作为对他人使用暴力的借口。
与空明之体,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