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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清晨时零星飘了雪, 整个上午晴空万里,让今冬第一场雪显得仓促了。不过过了用午膳的时辰,又开始落雪。原来晨间零星飘落的雪沫子是个预演, 到了时,今冬一场雪方纷纷扬扬隆登场。
尤玉玑坐在窗下美人榻上, 推开半扇窗户, 望外面忽然降落的大雪。尤却鸢安静地坐在她身边,跟着一起朝外望去。小公主眼睛一眨不眨,颇有几分新奇地望着大雪。六岁的孩子会觉得时日漫长, 去年落雪仿佛已经过去很久很久。
小公主往前挪了挪,伸出小手探出窗户,想要接雪。可惜雕檐宽深, 遮过风雪。近在咫尺的雪花却不能坐在她的小手上。
“母后,我可不可以出去玩呀?我会穿袄子,穿暖暖!”小公主长长的眼睫眨了眨, 扑闪扑闪, 『露』出唯有稚童才有的干净眸子。
大多时候,她与人说话总是样乖乖的眉眼, 完全符合天真小公主的身份。
尤玉玑转眸望立在长案后写字的玉疏, 她将手搭在却鸢的肩上, 对玉疏说:“玉疏,带妹妹出去玩一会儿。”
“。”玉疏立刻放下笔, 含笑望过来。
不必尤玉玑多吩咐,两位小殿下身边的人立刻抱着暖和的袄给他们穿。却鸢把小手从宫婢手中抽开, 一边去拉哥哥的手,一边甜甜地说:“要哥哥牵。”
玉疏握着她的手,牵着她往外走。
宫婢跟在身后, 言语间带着笑地议论着场雪。却鸢往哥哥身边挪了挪,小声问:“哥哥,你讨不讨厌我?”
司玉疏目视前方,望着外面纷扬的大雪。他没有转头看妹妹,是用平和的语气反问:“我为什么要讨厌你?”
小公主亮的眸子飞快转了一圈,软软的唇抿了一下,悄悄皱了眉。却鸢是觉得自己那取乐子的事,总是能被哥哥看穿,哥哥会不会喜欢乖乖的妹妹?可她不是乖乖的妹妹,她不想乖乖。
她喜欢骗人,骗人玩。
妹妹沉默了很久,玉疏才将欣赏落雪的目光挪过来,望小公主。他微微用力握一握妹妹的小手,温声道:“你是我妹妹,哥哥永远不会讨厌妹妹。”
妹妹还是不说话,玉疏又补了一句:“哥哥比你年长了一岁,不能白长一岁,要更懂事,更包容。”
玉疏话,本来是之前却鸢耍懒皮时对他说的话,他不过是将妹妹说过的话复了一遍,不曾想妹妹反倒不高兴了。
“什么呀。你就比我早出生半刻钟,怎么就拿年长一岁来压人!”
玉疏愣了一下。年长一岁是她说的,早出生半刻钟也是她说的,原来不管怎么说都是能她说吗?玉疏微怔之后继笑了笑,道:“。妹妹说得对。”
却鸢轻哼了一声,嘀嘀咕咕:“父皇说过咱们都是一样的,从来没有哥哥让着妹妹的道理,我又不比你差。本就该互相照顾、保护。”
“嗯嗯。”玉疏点头,“妹妹说得都对。”
玉疏应得有点敷衍,不是不赞成妹妹的话,则话他也听过许多次。不过他瞧着妹妹仿佛父皇的语气,还是觉得很有趣。
“哥哥!”却鸢忽然停下脚步。
玉疏转头望过来,却鸢将握了许久的雪球朝他脸上扔过来,然后笑着跑开。玉疏偏过脸擦去脸颊上的雪,脸上残着一点疼。他望跑远的妹妹,妹妹开怀笑着对他扮鬼脸。
玉疏望着妹妹无奈地摇头。
妹妹一阵风一阵雨毫无章法的『性』子还真是——
挺可爱的。
窗下,尤玉玑望着一双子女的背影。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小女儿不像表面那样乖巧。毕竟,尤玉玑曾遇过世上最会演戏最会扮乖的人。
想起那个人,她不由慢慢弯了唇。
景娘子立在她身边,与她一同看。景娘子瞧了一眼尤玉玑的神『色』,笑着说:“两位小主子亲近。”
“让跟去的宫婢仔细照料,若冷了早早带回来。”尤玉玑一边吩咐着,一边下了美人榻,拖着曳地的裙摆走到方桌旁坐下。她阻了宫婢的服侍,十分有兴致地自己调了茶。
景娘子立刻吩咐了宫婢,再进来时,望闲适雅态品茗的尤玉玑,若有所思。
六年前初进宫时,景娘子有许多担忧。一眨眼,六年过去了。尤玉玑似乎没有什么变化,没有因为身份变得高贵,人变得“高贵”。她还是那样温柔宽仁。不管是以前少女时在司地草原,还是突然丧父蹉难时在晋南王府,还是如今母仪天下,她的温柔与风度,从未变过。
与她相处,总觉得惬意舒心。
与样的人说话,忍不住也温柔了语调:“日之宴皆已筹备妥当,娘娘可还有他吩咐?”
——日是尤玉玑的生辰。
“没什么吩咐了。”尤玉玑不怎么当回事,细细品了自己调的茶,对味道尚算满意。
尤玉玑喝了茶后,又倚在窗下闻着梅香,慵懒地翻了几页书来读。待得感觉倦了,换了衣裳,去床榻上午憩。
司阙进来时,尤玉玑已经睡着了。
宫婢皆退下,温暖的寝殿里安安静静的。云鹤博山炉里飘出淡淡的芬芳,里面烧着尤玉玑自己调制的香料。
司阙走到床边,垂目瞥着沉睡的尤玉玑,不太高兴地抱怨一句:“又不等我。”
就连抱怨的声音也轻浅,怕扰了她眠。
司阙轻手轻脚地上了榻躺在尤玉玑身侧,他想凑近她,想将脸埋在她怀里溺在她的温柔里。可是担心刚从外面进来带了一身寒气给她,能怏怏作罢。
偏偏尤玉玑时候翻了个身转过来,双眸仍旧合着,软声低语了一句:“过来。”
她带着困倦的温柔声线里洒了一捧朝曦,缱绻着令人发痒的柔软温度。
司阙恹恹大半日的面孔才『露』了笑,他如愿凑过去,将脸颊埋在尤玉玑的颈弯蹭了蹭,用外人从未听过的温柔眷恋语气唤一声姐姐。
尤玉玑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清,她搭在司阙腰上的手慢吞吞地上移,『摸』索到司阙微凉的脸颊,轻覆了片刻,又辗转『摸』到他的耳垂,轻轻捏了下,然后才慢慢放下手,新进入沉沉的午眠。
不多时,司阙也睡着了。
司阙极少做梦,第一场雪的午眠却深深陷在梦中。说是梦,却是曾经发生过的事。
他梦六年前尤玉玑被前朝废太子陈律掳进东宫。
那是他平生第一次有了惧怕。他找到她,望着她慌张穿衣的纤细背影,立在门口稳了稳心神才能平静走近她。他不敢让尤玉玑看他的眼睛,他能立在她身后,俯下身来帮她穿衣,她的泪落在他的手背上,灼得他整颗心了又活活了又。
时间不长的午眠,一幕在司阙的梦里反反复复上演了无数次。梦里每次她的泪落在他手背上的疼痛感,都是那样真,让他在梦境里一遍遍心口窒痛。
也是从那时起,他有了争权的心思。
无上的权利从来不是他所求,他将自己囚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所为的不过是更的庇护她,让她一生,再也不落一滴泪。
眉心微凉,司阙皱着眉醒过来。入眼,是尤玉玑望过来的温柔眉眼。
“怎么了?”尤玉玑嫣然弯唇,“该不会是做噩梦了吧?”
司阙没说话,定定望了她一会儿,朝她伸出双臂:“是做噩梦了,姐姐快抱抱。”
尤玉玑失笑他浑话,倒也仍旧俯下身来去抱他。她忆着上次哄却鸢的景,用哄小孩子的语气,将上次哄却鸢的话换个称呼来哄他:“啦,噩梦都是反的。咱们阙阙不怕啦。”
说着,她甚至像曾经哄却鸢那样,作温柔地轻轻拍了拍司阙的肩。
噩梦都是反的。
话不管是哄小孩还是哄大人都是有用的。
司阙可不会因为她用哄小孩子的语气别扭。相反,他很满足地抱住尤玉玑,且抱着她的手臂慢慢收紧,将人紧紧箍在怀里。
“姐姐。”他唤一声,停顿了两息,将脸埋在尤玉玑的怀里,再开口:“哥哥的鸢鸢。”
玉疏和却鸢似乎回来了,司阙隐约能听他们两个说话的声音。不过他眷恋着不肯松手,甚至在尤玉玑的怀里慢慢合上眼。
司阙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很久很久以前,他刚对狐狸精了歪心思的时候,计划着在她的怀里去,也算一场绚丽的亡。毕竟活着没什么意思,他活着就是为了思考怎么才玩。
司阙忽然清醒了一下,想起了自己的初心。
他不仅没漂亮地,还把自己研得绝世毒『药』给解了,皮烂脸地活着了。
看来狐狸精的『迷』『药』果真厉害,潜移默化中让他的初心不负成了个笑话。
司阙微张了唇,刚想叹息一声,尝到了尤玉玑身上的雅香。他忽然就笑了,抱着俯下身来的尤玉玑转了个身,两个人滚到床里侧去。
尤玉玑轻轻推了推他,柔声说:“睡很久了,该起啦。”
“不。”司阙埋首在尤玉玑的怀里轻蹭,说:“姐姐继续哄哄。”
尤玉玑垂眸望着他一会儿,司阙忽然抬起眼睛,亮着漆眸问她:“姐姐看我做什么?”
尤玉玑轻怔,继莞尔。她微微笑着,不答话,是抬起手来,用皙白的指尖轻轻拨了拨司阙的眼睫,看着他随之缓慢眨了下眼睛。
司阙握住她的手,轻轻咬了咬她的指尖。他顺着尤玉玑的指尖慢慢辗吻上,轻吻将要落到尤玉玑的唇上时,宫婢的脚步声打破了屋内的旖温。
原是尤玉玑的母亲进宫了。
此时,却鸢正坐在外祖母的膝上,亲昵地拉着外祖母的手。
一个少女立在尤夫人身边,奇地打量着却鸢。
“星星,她叫尤涟,是你表姐。”
却鸢弯着眼睛,乖乖地问。
尤玉玑过来时,尤夫人让尤涟带却鸢去外面玩。尤涟忍了很久,终于趁着没人将疑『惑』问出来:“小公主,你为什么姓尤?”
却鸢蹲在雪人旁,给雪人肚皮上画画。她仰起小脸望尤涟,眨眨眼,说:“我不姓尤。”
尤涟皱眉。
她刚刚来时正听哥哥喊妹妹“尤却鸢”的。
却鸢一边拿着树枝在雪人肚皮上画王八,一边说:“单日时哥哥姓司我姓尤,双日时哥哥姓尤我姓司。”
尤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一脸的不敢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