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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6年5月的第一个星期天,是个很晴朗的日子。
初夏早晨凉爽而不闷燥,海上吹来的风略带咸味,但也让人惬意。
在西西里,特别是巴勒莫,圣罗莎莉亚是人尽皆知的圣人。
很多年前,当黑死病横行整个欧洲时,西西里也没能幸免,当时的情景究竟怎么样虽然已经过了太久,可也许因为那时可怕的情景太过令人刻骨铭心,对那种随时都会有死亡降临的恐怖,从很多流传下来的文献记录中可以找到挥之不去的畏惧。
圣罗莎莉亚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
据说在显圣之前她只是个异常普通的商人的妻子,每天除了照顾家人就是不停的做些小手工,这样一个女人注定一生不会做出什么特别引人注目的事。
但当瘟疫来临,所有教士和官员都要么因为恐惧不肯露面,要么自己也不可幸免的瘟疫夺走生命,以至巴勒莫的民众完全陷入恐慌不安甚至开始自暴自弃时,圣罗莎莉亚却忽然得到了来自上帝与基督的启示,她勇敢的走出家门走上只有满大街死人的街道,开始用她那得到了启示的双手安抚一个又一个即将死去的人。
奇迹的是,当她勇敢走向瘟疫,死神却好像因为畏惧频频却步,每当她到一个地方,瘟疫就会无声退去,当这个消息流传开后,圣罗莎莉亚之名开始在巴勒莫,墨西拿,甚至是更远的西西里南方传播起来。
无数病人拖着垂危的躯体奔向巴勒莫,希望能让这位为圣人那双拯救生命手抚摸,更多的健康者则希望能从她那里得到那种神奇的祛病能力,而圣罗莎莉亚对所有恳求者从不拒绝,她甚至因为这个离开了自己的家住进了座偏僻的修道院,然后她向所有求助者打开大门,敞开了怀抱。
最终瘟疫如突然出现般的莫名消失,就在劫后余生的人们为得到了圣罗莎莉亚的庇护活下来雀跃庆幸时,那位商人的妻子却忽然离开了人世。
这让巴勒莫人陷入了深深的痛苦,更激起了他们对圣罗莎莉亚的疯狂崇拜,巴勒莫人相信圣罗莎莉亚是上帝派给他们的守护天使,而她去世的那天成为了圣罗莎莉亚升天纪念日。
看着书上的记录,站在蒙雷阿莱大教堂藏书室巨大书架前的亚历山大嘴角挂起丝微笑,对圣罗莎莉亚他当然知道,甚至还知道几百年后曾经为她发生过的几次激烈争论,其中有些争论的内容令人无法接受。
至少亚历山对那些说这位女圣人之所以不畏凶险的去接近那些死者,真实原因是她对尸体有某种特殊癖好的说法嗤之以鼻。
不过关于圣罗莎莉亚在大瘟疫期间频繁接触死人却能活下来这个事实,也有着种种猜测,其中固然不乏某些带着神秘主义色彩的东西,更多的还是颇为可信的科学推断。
其中最权威的一种,就是说圣罗莎莉亚是个罕见的病原体适应者,这让她不但能免于传染,也让她能通过某些方法从自己身上把一些抗体因素传播给与她接触的人,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她有时候只需要碰触病人就能拯救一条生命的奇迹。
至于她为什么会在瘟疫消失后死去,也有着某些较为科学的解释,那就是因为特殊的生理机能,圣罗莎莉亚不但适应了瘟疫,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变成了依靠瘟疫存活的特殊现象,当瘟疫消失后,她的身体却已经无法适应健康的环境,最终导致缺乏抗体而机能衰竭。
当然,这种种推断只是猜测,虽然在巴勒莫一直有号称做为圣物的圣罗莎莉亚骸骨,但这具骸骨已经被证明并非圣罗莎莉亚。
对圣罗莎莉亚那神秘的力量,亚历山大并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这位巴勒莫的女圣人生前曾经呆过的那个修道院。
很凑巧,那正是亚历山大看到克立安隐藏马莱乔的那个修道院。
当那天听说主教团会议要在巴勒莫大教堂召开时,亚历山大心里就不由发起一阵奇怪感觉,他觉得好像即将发生的事情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他可以肯定这所有的事串联起来之后的最终目的,应该就是这个主教大会。
西西里教省主教会议将任命的不只是巴勒莫主教,而是地位更加尊贵重要的教省大主教,这才是关键。
在这个时候主教团会议召开地却发生了变化,而导致这种变化的原因却是前后发生的马莱乔的失踪和佩隆的被杀。
想想这些亚历山大有些觉得喉咙发紧,这些看似没有关系的事一旦一件件的联系起来就会发现,这一切的目的原来就在眼前。
甚至,可能阿方索似是心血来潮的任命他当藏书室司库都并不那么简单,毕竟蒙雷阿莱大教堂的藏书室虽然名义上是私人拥有,但经过这么多年的积累沉淀,其中所蕴藏的知识宝藏又怎么会不被教堂重视,可就是这么个重要地方却让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希腊人看管?亚历山大暗暗摇头,司铎,有时候有些聪明的过分了。
显然,如果让哪个教堂内的人来负责藏书室,未必不会由某些人的举动发现他们的蛛丝马迹,而如果由司铎自己的人负责,也许会在事后因为事情败露受到株连,进而发现与司铎的关系。
可如果是个根本就来历不明的外人呢,假如将来发生了什么事被人查到藏书室,最终也不过是个碰壁。
甚至亚历山大怀疑到那时候,自己也许根本就没有机会开口分辨了。
“司铎……”亚历山大翻到了文献最后一页,看着里面的一句话略微沉吟,那上面写着‘探索声明与死亡的秘密,需要的只有勇气’。
把陈旧古老的文献小心翼翼的放回原处,虽然这些文献不知道已经是第几代的撰本,但是其珍贵的价值依旧难以估量,至少当亚历山大是听说了关于在圣罗莎莉亚纪念日召开主教团会议后,特意来书库里查询关于圣罗莎莉亚的文献时,才偶然发现了这位女圣人与那座修道院关系的。
“一切看来就是这样了。”
看看外面晴朗的天空,亚历山大走出书库,第三遍晨祈刚刚结束,由主教们组成的队伍正沿着大教堂侧面的走廊穿过庭院,今天是圣罗莎莉亚纪念日,又是主教团召开会议的日子,所有主教都要参加圣骨游行直到太阳落下。
亚历山大从侧门走出了教堂,还在门里时他已经听到外面阵阵此起彼伏的声浪,走出教堂,看到的则是从教堂前的广场,沿着卡普托小山的山路一直到山下蒙雷阿莱城的人群。
似乎整个巴勒莫城的人都在这个早晨聚集到了蒙雷阿莱大教堂前,五颜六色的各式服饰成为了这一天人们争奇斗艳的重要工具,男人的剑袖短氅和包腿裤,女人的花哨羽毛和百褶裙,绣着各种花纹的软皮靴和由绒布做衬的卷尖鞋在地上踩出不同的声响,还有那些异常庞大夸张的各种披肩和衬胸丝衫,往往因为令人咋舌的过大尺寸一次次的为主人招来各种艳羡或是嫉恨的白眼。
这一天是圣罗莎莉亚纪念日,更是巴勒莫最重要节日之一。
亚历山大刚刚走出教堂就被人拦住,不过拦下他的那些年轻人却并无恶意,男人们把一条条绘制成白骨的布条挂在亚历山大身上,白骨代表着当年那场可怕黑死病和死神,而女人则挥舞着一条长长的黑色丝巾把亚历山大的头罩住,据说这个习俗是源自圣罗莎莉亚每次都用一条黑巾盖住死难者的脸。
不过其中有些大胆的女人会在罩住男人的同时也把自己的头一起罩住,这样她们就可以放肆的去亲吻那些英俊男人,尽管这么干的女人大多做的不是什么正经行当,可一些在这种日子里因为受到四周情绪感染变得大胆起来的良家女也会突然做出这种近乎疯狂的事情。
亚历山大就遭遇了不止一次这样的袭击,他那张有着棱角分明的雕塑般面孔给他惹来了不小的麻烦,似乎一时间巴勒莫的女人都变得疯了似的,直到他不得不用一顶事先准备好的帽子遮住脸,才混进人群向山下走去。
从蒙雷阿莱大教堂到巴勒莫城虽然并不很远,但在一个连跳正常的石子路都没有的时代,就显得不那么好走了。
骑着驴子走在泥土扬长的路上,亚历山大不由想起了那些书中记载的关于罗马时代的意大利。
虽然条条大道通罗马这句话未免夸大,可至少说明古罗马时代的繁荣和文明,不过这种文明随着哥特人入侵和西罗马的消亡不见了,而后经过千年,曾经为西方文明留存下宝贵种子的东罗马也随着新月的升起而衰亡。
“历史还真是个奇怪的东西,”亚历山大略带感触的一阵感慨,不过当远远看到巴勒莫南城关卡高耸的塔楼时,他轻轻吐出口气,把那些无病呻吟似的感慨扔到了脑后“这一切和我无关,至少现在无关。”
虽然已经在蒙雷阿莱见识过巴勒莫人对圣罗莎莉亚纪念日的热衷,可当进城之后,亚历山大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还是小看了这座城市的居民对这位女圣人的崇敬之情,或者干脆说是巴勒莫人对凑热闹的热情。
每条街道,每个广场,甚至是每个小巷都似乎挤得满满的,那些平时令人羡慕的骑着高头大马的有钱人这时候成了人们嘲笑的对象,因为他们只能傻乎乎的骑着马在街上一点点的向前蹭,那样子看上去就和卖杂耍的小丑一样。
至于那些真正卖杂耍的艺人们把这一刻变成了彻底狂欢的节日,他们争相吆喝吸引观众,更多的则是沿着街道不停的把一个个的火球喷上天空,或是用根木杆挑着代表瘟疫的骷髅,然后在人们惊讶的叹息中不用任何绳索指挥傀儡手舞足蹈。
整个巴勒莫都沉浸在庆祝纪念和狂欢的热浪之中,直到中午时分随着圣母升天大教堂的钟楼发出的沉闷钟声,街上的人们在喧闹之余开始变得目光殷切,如传染般期盼的浓烈气氛在整个城市各个角落渐渐蔓延开来。
钟声再次敲响,大教堂的青铜大门徐徐打开,伴着肃穆庄严的咏唱,由四十四名牧师和一队阿拉贡卫兵为前导的队伍开路,圣罗莎莉亚的圣骸金棺在十一位西西里主教的护持下,离开大教堂开始了巡城游行。
亚历山大站在人群中看着经过的队伍,阿方索走在所有主教的最后,所有司铎的最前。
这个位置说起来很适合他,不过这个位置恰恰很尴尬。
不是主教的主教,不是司铎的司铎。
那么他究竟是什么呢?
不过司铎却显得异常镇静沉稳,他的步伐缓慢却并不拖沓,双手捧着的包绒托盘上放着巴勒莫主教冠冕,在正午的阳光下,这一刻阿方索身上好像笼罩一层若有若无的光芒。
这情景引起人们叹息,很多人开始向阿方索鞠躬,离得近的还捧起他袍角亲吻,而阿方索始终神色平静。
亚历山大没有继续看,向马拉罗集市走去。
他知道今天真正的好戏不是街上的游行,而是在另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