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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城。
暮色四合下,绵延不断的阑珊灯火长明在视野尽头,像是几滚含水的灯火静止在这座城市里,是Z城的特色。倘若没有隔音玻璃,似乎就能听到数层楼楼下的人声喧嚣,充满了市井下的烟火气息。
“蜃城从来不会有这样密集的街贩。”
“没有街摊?”女孩儿疑惑,“什么样的城市都会有这样的街区的。”
苏永安没有搭话,眼睛一直落在窗外的夜景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女孩儿看着他条纹西装的背影,不觉叹气,这样一个活在顶层社会的人,脚底不沾烟尘土,日日豪车接送,怎么会理解小吃小贩的美味?脚处的位置不一样,眼界自然不同。他是个流连于繁华的人,而她只是个刚步入大学的穷学生。云泥之别,不过如此。
“蜃城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有这里热闹吗?”她鼓起勇气追问。
“蜃城。”他的目光像是落到了很远,极其耐烦的回答:“繁华,冷清,夜景很漂亮。是我的家。”
“哦。这里也是我的家呢。”女孩儿一扫之前的沮丧,眼睛里落满了知足的欣慰。
仿似被放松的语气触动,苏永安回头看她一眼整齐的衣着:“恢复得倒是快。”
女孩儿安乐的表情被扯裂,看着他不变喜怒的脸,一时又拘谨起来。
三个小时前。
饭桌上,酒过三巡。各路人马借着酒精,渐显原态。林偕的酒量就是这样练出来的,在笑得一脸端庄的苏永安身边,端着酒杯,单肘撑在桌面上和身边的人虚与委蛇,口中说着自己都听不懂的胡话。纵使醉成这样,都不忘记身负重要使命——给自家上司挡酒。时至现在,苏永安淡定的看着一桌子喝完雄黄酒原形毕露的妖魔鬼怪,笑容像是画在脸上的一样,细看极恐。
只可惜,即使是林偕是法术高超的法海,一时也不能身兼数职,看着往苏永安身边送的‘女人’,他实在分身乏术。
女孩儿低着头,不作声的斟酒,很近的距离,苏永安甚至听见了因为颤抖,酒瓶里的液体碰撞瓶身的声音,像是她不安的心跳,拼命地压抑着。
苏永安不动声色地扯了桌布,酒杯随之一晃,酒水瞬时撒了出来。苏永安伸出去扶酒杯的手臂被酒水浸染,浅灰色的西装上颜色登时深了一片。
出此状况,高度紧张的女孩儿吓得双膝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我......”
“倒个酒都倒不好吗?你是干什么吃的?”齐易天本想送出去的人出了差错,拍桌而起:“还不快给苏总赔礼道歉?”
他的‘赔礼道歉’四个字咬得很慢,像是在暗示着什么。女孩儿吓坏了,又得到指令一样,哆嗦着手去擦拭苏永安袖子上的酒,似是下了极大的勇气,柔弱无骨的小手在众目睽睽下渐渐上移,放在苏永安的领口处。意欲何为,不言而喻。一群人作壁上观,眸子中闪着看戏的趣味,尤其是齐总,一副‘恨不能让女孩儿立刻坐在苏永安的腿上’的丝毫不加掩饰的表情。无人阻止,亦不会有人阻止。
女孩儿青涩的动作像个没有入世的学生。一颗眼泪重重的落在苏永安的西装上,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细节。女孩儿被掉出来的眼泪吓到,又慌忙的去擦。
苏永安抓住那只细弱的手腕,女生睁大眼睛,不知所措的和他对视。
“齐总。”视线移到恨不能趴过来看进度的齐易天脸上,笑得轻佻:“怎么你的人尽是些毛手毛脚的东西。没有调教好就拿出来,也不嫌压低你的身价?”说罢,将那只手腕甩在一边。
齐易天实在是恨铁不成钢,咬着牙赔笑:“是是是,这不是怕苏总吃惯了山珍海味,想着给您换个野味尝尝,谁料到这野味不合您口,我马上给你撤下去。”
齐易天低声骂道:“不成器的东西,还不滚下去!”
苏永安的不近人情是出了名的,这些年多少人给他塞人都不见成效。这个齐易天一反常态,想用一个未毕业的黄毛丫头拿下【景南】的企划书,什么剑走偏锋,简直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嘛。众人见事情无果,只得收起索然无味的目光,互相递了个眼神,开始下一轮的酒拼。
女孩儿听到要自己走,仿佛是感应到了什么,双肩都开始颤抖起来,刚转身,就听到那道好听的声音突地响起。
“等等——”
齐易天本觉得计划泡汤,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突然听到这声转折,整双眼睛都亮了,谄媚比起方才,有过之无不及:“苏总,这是?”
苏永安将擦完嘴的纸巾扔在桌子上,一个转身来到女孩儿面前站定。女孩的紧绷尤未松懈,垂着头的视角,只看到他裤腿处精心熨烫的折痕和黑亮的皮鞋。
苏永安皱眉,食指玩味的将她的下巴挑起。看了半晌,用鉴定文物真伪的口吻道:“毛躁是毛躁了点,不知道齐总可否容我调教调教?”
一顿饭因为一纸合同被磨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完成使命,功成名退。
各路难以辨明真醉假醉的神仙们被搀扶着送进车子。齐易天被身边的人扶着,用橡皮泥做的两条废腿摇晃在苏永安的面前:“......苏...苏总,合作......愉快......”
一行人半身不遂的摊进车子后座里,几辆黑色的私家车缓缓汇入庞大的车流中。苏永安脸上仿佛刻上去的弧度对称的笑容终于一点点淡下去,一旁,林偕小跑着从饭店门口出来,将手臂上的大衣外套披在苏永安的肩膀。
苏永安:“你吐完了?”
林偕但笑不语,十分谦虚。苏永安吃惊道,“看来今天的量难以满足你的胃啊!装得还挺像。”
“我就当夸我了。”林偕向苏永安身后抬抬下巴:“她怎么办?你今天把她收了,不怕破了先例,往后的麻烦源源不断?这么多年在外面明里暗里立下的规矩,算是黄了。”
苏永安这才想起来刚刚自己揽下的一个人,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身后的姑娘不知道听见了什么,看到台阶下停留的计程车,前面的人一副完全把她忘了的意思,终于想起自己的‘使命’,连忙拦到苏永安面前,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苏先生,你别赶走我。我知道您是什么样的人,求求你......齐先生要是知道我完不成任务,我......我......”
“那是你自己的事情。”
“苏先生!”女孩儿实在是单纯,无法应对眼前突如其来的变化。急忙喊住又不知道要说什么挽留:“您帮忙帮到底,别赶我走。我......我什么都会的!”口不择言,女孩儿的脸色在凛然的寒风中煞白一片,又因为难以启齿的暗喻像是得到了莫大的羞辱,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像是个高考走进教室前找不到转考证的糊涂学生。
夜晚的寒风不断续地吹在身上,苏永安觉得胸口已是冰凉。林偕刚要上前处理这突发状况,就听自家上司百年难遇的心软。
“你叫什么名字?”
“......霍蓝。”
林偕被变中之变惊得皱眉:“明昭嘱咐过,你......”
苏永安对下属的话置若罔闻,看着眼前因为他改变主意几乎喜极而泣的小姑娘,也不知道触到了他从头至脚206块骨头上的哪条名为‘柔情’的神经,肩膀斜了斜,将滑入手中的大衣搭在了她身上。
林偕:“......”他十分谦虚的怀疑起自己的酒量。
霍蓝显然也没有料到这变化,肩膀颤抖着,眼中的目光复杂,跟着他上了车。
五十分钟前。
室内的温度随着人的入住渐渐升温。没有了耳边的酒气和车流声,轻微的呼吸声被无限放大。四面闭合的空间下,更显尴尬。苏永安让林偕重新安排了个房间,没有理会连大衣都忘记褪下正襟危坐在客厅的霍蓝,径直走向了最里面的卧室。
苏永安开完跨国视频会议,已经是二十分钟后。靠在椅背上极其疲倦的捏了捏眉骨,脑子刚刚空闲,那张与他相似的眉眼,在听到他改变主意后的满目苍白的脸庞自然地浮了出来。
一想到她,苏永安就觉得身心俱疲,像是接连飞了三个国家一样的累。她在做什么?在复习备考,打游戏,还是在难过......那张极受打击的脸挥之不去的映像在脑海中,停歇之余,都是她。
短信适时地响起,苏永安疲惫的抬了抬眼皮,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浑噩中睡了过去,竟一时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林偕的短信来了好几条,说是房间已经安排好。时间显示为十分钟前。想来现在已经把人安排妥当了。手指动了动:明天一早回蜃城。
畏缩的肩膀,苍白的双颊,像是隐含着什么委屈忍而不发,一瞬间的角度,像极了苏长安那日的脸色。鬼使神差的,将她带了回来。苏永安在霍蓝身上看到了一个学生该有的样子——不谙世事,不懂成年人的规矩,周身充斥着要被保护的稚弱。而不是性格乖张、不择手段、浑身上下贴满了‘双重人格’的标签,就连难过的说不出话,倔强的都不肯低头半分。不是的,这不是一个高中生该有的心思,超脱了自己作为兄长的预控。
苏永安心气浮躁的推开了虚掩的卧室门,脚步霍地停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