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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远用了一个星期的业余时间,在自己屋里制造那个用来熨烫毛料的模特。
先用姜抗抗爸爸留下来的木工工具,用木头做一个大体的框架。然后就往框架里填旧报纸,再用石膏粉塑出一个大体的样子。
石膏粉干了,就用小刀和砂纸慢慢精修,最终成为一个人上半身的样子。再蒙一层油布,最后又蒙一层帆布,一个半身模特就有些像模像样了。
姜抗抗在那块毛料上画好了裁剪图,却唯恐弄得不对,把料子给裁坏了,不敢下手。
姚远就鼓励她说:“死猪不怕开水烫,你早晚也得下手,顶多坏了咱们赔她就完了。”
姜抗抗一狠心一咬牙,就把那块毛料给裁开了。
然后,先把容易做的地方用缝纫机连接到一起,剩下不容易做的地方,一点一点地琢磨着做,反复地缝了拆,拆了缝。
姚远则把衣服的前后襟固定到他做的模特上。那时候,买不到喷雾的喷壶,他就弄了个打杀虫药的喷雾器,后面一个长筒子,前面一个圆柱状水壶的那种,装上水,先在毛料上喷一遍水,再用熨斗熨出和模特曲线一样的弧形。
两个人反复的做了拆,拆了做,最终还是上好了里面的衬布,缝上衬肩,吊上里子。半月之后,一件有模有样的毛料中山装就出来了。兜盖抗抗用缝纫机跑不出来,最后还是姜姨一针一线地缝上,姚远再用熨斗给熨平的。
这件中山装,比城里裁缝铺做的,要好看有型了许多。裁缝铺不用衬布,也不用衬肩,也不会熨烫曲线。姜抗抗还对中山装做了一个略微的改进,稍微收了一下腰,整件衣服穿在身上,就更加有型了。
张顺才把中山装穿在身上,十分满意,比起其他干部穿的中山装来,他的更平整,更有型。他还一个劲夸抗抗手巧,能干,叹息自己没个好儿子,不能把这么心灵手巧的女孩子娶回家来,给他当儿媳妇。
张顺才媳妇却不满意了。讲好的是十块钱手工费,姜抗抗问她多要了五块钱,说是加了衬里和垫肩,这个都是她花钱自己买的。
张顺才媳妇摸摸里面,的确有硬硬的和软软的东西,就把钱给了抗抗。回来以后却越想越生气。你当初讲好的价格,我才不管你赔了挣了,讲好的价格就不应该反悔。
她就跟张顺才说:“这个抗抗对咱可黑了。给别人做件衣裳,顶多就收三块钱。你知道她要咱们多少钱吗?整整要了十五块钱!”
张顺才不懂做衣服,听了心里就生气了。
你已经不是矿机人了,白用着矿机的房子做衣裳挣钱,我装不知道就算照顾你了。按理说,你给我做衣裳就不该要钱!还真以为我治不了你是怎么的?
自从打姚远房子的主意失败,张顺才心里就一直憋着一口气没出来。前一段时间他一直忍着,主要还是张代表来了以后,只让他管工会工作,他失去了权势,下边不那么听他的话了。还有就是怕真有鬼,怕姚大傻她妈阴魂不散。
闹鬼这事儿过去这么长时间,他已经不怎么害怕了,让自己媳妇这么一激,心里的气又给勾上来了。
既然儿子怕鬼,不敢去住姚大傻的房子,也不能便宜了姜抗抗。我不住也让你用不成。
他指示房产科,把姚大傻多余的那套房子收回来,重新在院子里垒隔墙、开门,再弄一户出来,分给厂里的职工住。
这个指示是合情合理的,姚大厦一个人住两套房子本来就不应该。房产科不敢不执行张顺才的命令,可也知道姚大傻不好惹。
房产科长亲自过来,找姚远商量,摆事实讲道理的费半天口舌,就是让他匀一套房子出来。
姚远这回还真没不讲理,只是说,房子有人来住,他就让出来,没人住他就住着。垒隔墙?不行!有人来住你垒隔墙,没人住你垒什么隔墙?
可所有人都知道那房子闹鬼,连张顺才都不敢住。虽说整天的喊破除迷信,可仍旧是没有人不怕鬼,谁也不愿意住鬼屋,拿自己一家人的性命开玩笑。
房产科长只好如实向张顺才汇报,张顺才就火了。
我还就不信了,一万多人的矿机,就找不出一个不怕鬼的来?给我找,谁不怕鬼这房子就归他了!实在不行,就给我硬分配,分到谁,这房子就是谁的,不住拉倒,以后也不分房子给他!
张顺才这就叫不讲理的办法。那个年代的干部,基本的素质还是有的,不能这么武断地去对待职工。
房产科长就找个折中的办法,先随便安排一户职工顶着这套房子的名头,用这个办法糊弄住姚大傻,把围墙垒起来,分出这一户来再说。将来谁要是肯住这套房子,再把房子给他。
房子有了主,姚远就不能硬不讲理拦着不让垒隔墙了。可房子给隔出去,姜抗抗就没地方做衣服了。
眼看着房产科让人拉来砖土石灰,要垒隔墙,大家就有些着急了。
那个时代各家房子面积都不大,姜姨家里也是满当当的,娘仨挤在一个炕上睡觉。姜抗抗做衣裳,就得有放缝纫机的地方,还得有熨烫衣服的地方,裁剪衣服也得有地方,晾挂衣裳也得有地方,姜姨家里肯定不行。
姚远这边倒是勉强可以放开,可姜抗抗经常晚上半夜里还得赶活,大晚上一个大姑娘和姚远在一个屋里,影响姚远休息倒不怕,关键还是让外人知道了,抗抗的名声不好听。就算她将来要嫁给姚远,这离着可以结婚还早,在一个屋里还是不合适。
最后,姚远就说:“还有一个办法,就是不知道行不行。”
大家就都看他。
半夜的时候,姚远就让姜姨和抗抗偷偷到他这边来,他已经把那台米国收音机的喇叭拆下来,用了一根长电线连出来。
三个人抱着那台收音机进了东屋的外间,开了灯。姚远把东屋的窗子和门,都用棉被封上,不让灯光漏出去。
他搬把椅子站上去,把花纸糊的天棚,用刮胡子的刀片割开一个方口,连同花纸里面高粱杆扎的棚架一同割断,他可以正好钻到那个方口里面去。
这种连在一起的房屋,屋顶是用三角架梁支撑的,各家之间的隔墙,只垒到三角架梁下面。也就是说,各家天棚下面是隔墙割开的,天棚上面还是互相通着。
姚远钻进天棚里面,让姜抗抗把屋里竖着的一根长竹竿递给他,然后就用那根长竹竿,挑着那个加长了电线的收音机喇叭,慢慢伸过张顺才的外间,到了里间天棚那里,把喇叭放到隔墙里面的天棚上面。
然后他从椅子上下来,小声对姜姨说:“房产科要房子,肯定还是张顺才指使的,咱还得吓他,让他不敢收房子。姜姨,你还得学我妈,装神弄鬼。第一次闹鬼他信了,心里就有了阴影,这次他更容易相信。”
姜姨看着姚远,就会心地笑了。
那边屋里,张顺才两口子半夜正睡得香,突然,屋里就传出来一声女人的叹息:“唉——”声音拖的老长老长,在这寂静的夜里,听来十分瘆人。
张顺才睡得死,没怎么听见。他媳妇听见了,浑身就起一层鸡皮疙瘩。
她推醒了张顺才说:“我怎么听着屋里有人说话啊?”
张顺才迷迷糊糊地抬头听听,并没有什么动静,就说:“你睡糊涂了吧,哪有什么动静?兴许是老二起来上厕所,”
张建军结婚搬出去了,老二张建国就到院子里的小屋里睡去了,屋里就他们老两口住着。
张顺才这么说,他媳妇也就琢磨着是自己做梦,或者是听错了,就又闭眼睡了。
就在这时候,又一声同样的叹息声传出来,声音还是拖的老长:“唉——”
这一下,两个人就都听见了。张顺才的汗毛都立起来了。这声音他听见过啊,是姚大傻他妈的声音!
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赶紧拉开电灯,坐在炕上往四周查看,看看那个女人到底在哪里?
他媳妇已经看出他吓得瑟瑟发抖来了,颤着声音问他:“这是谁呀?”
张顺才也是声音发抖,打着颤栗说:“大傻,大傻他妈。”
这句话一出口,把她媳妇差点给吓尿了,一下就扑到他身上去了。
两个人就那么互相抱着,在炕上的角落里,一动不敢动。
许久,再没有任何声息。
张顺才仗着胆子说:“大傻他妈,我一直对大傻挺好的,没再干坏事,你就放过我吧?”
屋里还是没有动静。
就在张顺才以为大傻他妈已经走了,心情稍有些放松的时候,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来:“张顺才,我们大傻一个人活在这世上,你怎么还不肯放过他,还要惦记他的房子呀?你这么干下去,要遭报应的!唉——”
那个声音说完这句话,就又沉寂了。张顺才这两口子,这一晚上就不用睡觉了,就那么互相抱着一动不敢动地,坚持到天亮。
本来,姜姨还想再说两句吓他们,姚远不让她说了。说多了,他怕张顺才听出喇叭的方位,露馅了。
他又用竹竿把那个喇叭慢慢挑回来,再把割开的那个口子复位,最后,弄来一张一模一样的新花纸,把那个地方重新糊起来,对好花纹。
花纹对上了,新花纸和旧花纸颜色却不一样。他又拿了给衣料喷水的那个喷雾器过来,往新花纸上喷了一层雾水,眼看着新花纸慢慢变黑,和旧花纸颜色一样了,再看不出那个地方被割开过。
姜抗抗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做这一切,待他做完了才问:“你这是弄得啥啊,咋一喷新的就变旧的了?”
姚远说:“这叫做旧。”
姜抗抗不懂,又问:“啥?”
姚远就解释说:“我水里兑了酱油,喷到花纸上,花纸的颜色就变暗了,和旧的差不多,不仔细看就看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