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遇见

悬艾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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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天我去庵后的一个小河边洗衣,看见四下无人,就边洗边轻诵着《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心经》是我最喜欢的一篇,言简意赅,却开启慧识,隐隐给我从容不迫的力量。我自认为自己今后定是会弘扬佛法之人,所以无时无刻不在努力。

    突然一个小石子“啪”地一声落入水中,溅了我一脸的水花。

    什么情况!

    我疑惑地四处张望,没见任何人影,从哪来的石子?

    我正有点懵,头顶传来一阵窃笑,我抬头一看,一个身穿白衣的十来岁的男孩坐在树梢上捂着嘴笑弯了腰。见我发现了他,便忍不住大笑起来。那张狂的样子,让我有几分薄怒!

    但仔细一看,那男孩的白衣是我从末见过的锦绣布料,上面还隐约有银线祥云暗纹,领襟和袖口都是镶金滚边,腰带上系着块如湖水般清透的碧玉。

    五空庵地处一偏远的小村上,周围不过十几户人家,都是一般百姓,我在这庵里住了七年,从未见过衣着如此华丽的人,我有些诧异。

    他墨色的长发在头顶随意挽起,一束以白色锦带缚之,肤白如脂玉,眉眼如画,闪动着琉璃般光彩的大眼睛上长长的睫毛上下翻飞,像蝴蝶的翅膀翕动着,竟比女子还美!这可能是我有生以来见过最好看的人了吧。

    我不禁有些呆住了!

    世尊偈言: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外表只是虚相,不能沉迷!但我还是定定地望着他,总觉得这人有些熟悉的感觉,但我怎么可能认识这样的人呢?我瞟了一眼自己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衣,那双打着补丁的布鞋,我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那男孩看见我望着他发呆,怔了怔,又大笑起来,那笑容也真好看,眼睛弯弯的,像九天高悬的吴钩,莹莹有光。

    他笑了半天,我心随着他的笑一寸寸地凉了下来。这人的笑是好看,但是我有这么好笑吗?他是觉得我现在的样子很傻吗?我有些气恼地不去理他,继续俯身洗我的衣服。

    他“嗖”地一声从树上跳了下来,站在我身后,我吓得回过头去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么高的树,足足有十几米,他就这样像只猫般跳下,也毫发无损,我心里一阵惊叹!

    他笑眯眯地看着我,眼睛又弯得像新月一般,说:“我们在哪见过?”

    我心里一颤,脸上却是贯有的一片波澜不惊。我没有答话,又低头洗衣。

    “喂,小尼姑!我在跟你说话呢!”那男孩不高兴地嚷嚷,有几分盛气凌人。

    小尼姑?这人穿得衣冠楚楚,却怎么这么没礼貌!我一听就不高兴了,站起来正色道:“请不要叫我小尼姑,我是沙弥尼!”

    “有什么区别吗?”那男孩看我生气了,反而高兴起来。

    “尼姑这种叫法是对我的不尊重!”我白了他一眼,心里想:定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纨绔子弟。

    “哦哦,那我是要叫你沙弥尼吗?不太好听呀!你法名叫什么?”男孩唠叨着,眼神急切。

    凭什么你问我,我就要告诉你?我不想理他,又低头洗衣。

    “那我又叫你小尼姑了咯!”男孩也不恼,在身后嘻嘻地笑道。

    “小尼姑,小尼姑。。。”那男孩见我不说话,就围着我打转,边转边念,还即兴编了个调子唱了起来!

    妈蛋!真是觉得我是个波澜不惊的人,想要挑战我的极限吗?我恼得拿木棍把衣服打得“啪啪”作响,下手再重点衣服就被打破了!

    “你确定你这是在洗衣服?小尼姑?”男孩嘿嘿直笑,那森森白牙晃得我头痛。

    “我叫妙益!”我投降了,无奈地回答。

    “妙不可言,相得益彰?”

    我满脑黑线,什么跟什么呀。。。索性不再理他。

    “我叫子宬。君子的子,皇宬的宬。”男孩自顾自地说着。

    见我没反应,又蹲在我身边,随手在地上收罗了好些石子,一颗接一颗地拾起掷入水中,看哪颗飞得更远。一面又笑嘻嘻地问:“你怎么一边洗衣还一边背佛经呀?这么用功,背不出师父罚洗衣服吗?”

    我。。。懒得理他。

    “妙益妙益妙益妙益。。。”他见我不应,居然一把扯着我的耳朵大吼我的法名,震得我耳朵直痛!我从未见过如此蛮横的小孩,怒急之下试图一把推开他,没想到他身子迅速一闪,我推了个空,一脚踩在他收罗的石子上,脚步一歪,“扑通”一声栽进了河里。

    “我不会水呀!”我全身浸入冰冷的河水中,贯有的波澜不惊无影无踪,瞬间方寸大乱,吓得惊叫起来。

    “河水这么浅,淹不死你,自己快起来!”男孩愣了一下,嘟着嘴说道。

    “我脚痛,站不起来了。。。”我哇地一声哭了,猛地还呛了口水。

    随即只见那男孩一个飞身,像抓鸡崽子样把我从水里拎了出来。

    真是太倒霉了,出门遇上丧门星,洗个衣服都差点被淹死。我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喂,你没事吧?”男孩蹲在地上有些担忧地看着我,完全没注意我刚才那自认有强烈杀伤性的眼神。

    一听他这话,我真是后怕!十月的天气并不冷,但我倒在草地上瑟瑟发抖,想起小时候听说有个师姐是落入河里淹死的,打捞起来时已全身发涨,面目模糊,极为恐怖,我就抖得更厉害了。虽然平日师父教导要超脱生死,但真遇到了是人都怕呀!

    我把脸埋进手臂里拭了拭泪水,轻嗯了一声。我不想让他看见我现在这一脸狼狈样,现在肯定满脸鼻涕眼泪,丑毙了!索性一直趴着不起来。

    万万没想到的是,这男孩居然在我头顶上边摸边喃喃自语:“头真光呀!多久剃一次呢?长得这么可爱为什么要当沙弥尼呢?”

    这人。。。是什么脑回路!!!

    我顿时觉得脸上像火烧一样,更不敢抬起头了,只能继续把脸埋着,低吼了一句:“不准摸我头!”

    头顶那手一滞,缩了回去。

    林叶低语,子无言,静默听风起。

    我心里一遍遍默念着《心经》,过了半晌,终于平复了心情。我别过脸去用袖口擦干净鼻涕眼泪,马上换上一副老气横秋,生死如常脸,双手合十故作老道地说:“谢谢施主救命之恩,妙益愿早晚在佛祖面前为施主祈求平安康乐!”

    那男孩撇撇嘴,白了我一眼:“噗,什么施主呀,真别扭!叫我子宬。”

    我不想与他多纠葛,站起身来正欲离开,猛地脚下一痛,我又跌坐在地上。

    “怎么了?”男孩俯身一看,皱眉道:“脚崴了,有些肿。”

    啊!这里离五空庵足足有一里路,我怎么走回去呀?这时念佛经是没有什么用了吧。。。怎么办?抚额忧伤。。。

    “上来!”只见他背朝着我半蹲在我面前。我一脸尴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而且他这身衣衫如此华贵,要是被我衣服弄脏弄湿了。。。会不会要我赔?

    “上来呀,磨蹭什么呀?等会我送了你还要赶回去的,回去太晚我娘亲会担心的!”男孩皱了皱眉头,反手把我往他背上一拉,就欲起身。吓得我差点往后一倒,本能反应抓紧了他的衣襟。

    突然又想到那堆洗的衣服,我轻轻推了推他道,红着脸猫声说:“我。。。我洗的衣服还没拿。。。”总觉得自己像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心里惦记的、拾掇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破烂。。。唉,真是太丢人了,我辛辛苦苦积攒了七年的自尊碎了一地。。。

    他回头白了我一眼,又走到河边拿起衣服凶巴巴地说:“这下可以走了吧?”

    我红着一张脸伏在他背上,心里突突直跳。。。阿弥陀佛,千万别把他的衣衫弄脏了。。。还好他看不到我脸烧得火红,但不知他是否会听到我的心跳?想到这,我心中更加慌乱。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我开始不停地念着,心里渐渐平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