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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听着边关胡人的琴声正自伤感,听屋顶一阵轻微的瓦片碰撞声,随即窗户一开既合,朦胧的影子站在床前,轻微的呼吸合着一阵老檀香味。
从前我的女先生说,世间有种感觉,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问她,“如果我很想吃芳香斋的脆麦糖,娘不许多吃的情况下,我是不是能在梦里吃个饱?”
先生想了想道:“大概是可以的,只是这句话不用在吃上。”
“那是用在什么地方?”
“人,用在人身上!”先生说这话的时候脸颊微酡,眼神迷离。
那时我尚年幼,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如今却是知道了。
眼前的人我思他念他,从未有一刻忘记过他,终于在这边关的驿馆里,在梦里我又见着了他。
“我想了想,似乎还欠你一个礼,听说女孩儿及笄是大事,这个给你!”
声音是真的,如寂静的夜里玉珠落盘,香味是真的,我不敢置信的慢慢把手伸出去,他捉住我的手放在胸前,心跳沉稳有力,就如初见他时的那个下午,翠青蛇咬在我的臂膀上,他有力的怀抱拥着我,我安心的听着他的心跳,任由他把我抱进药师殿的大门。
及笄的礼物是块玉佩,雕成一朵彼岸花的形状。
传闻天界百草园有神,名曼珠仙子,因与同是天神的沙华相恋,被天帝逐下阴间,两人相拥掉落在黄泉旁,枯骨生花,从此黄泉满岸火红,皆被此花所染。
那些执念不散的幽魂过了黄泉,回头张望,只见百里花海,心上的人不见踪迹,因此曼珠沙华又名彼岸花,代表至死不渝的爱情。
我坐起来拢了拢及腰长发,发色墨黑,像泼墨写意的一幅画,心想或许我该打扮得漂亮一些,可现在我的这个样子就像一个酒鬼,他一定厌了我。
一月不见的赵离头发已经很长,用一只木簪别着,我觉得碍眼,给他抽了,换了一只我扮男子时的玉簪。
“你想不想出去看看月亮?”
“想!可我走不动!”
“……”
“你抱我去屋顶看月亮,我便唱歌给你听。”
他犹豫片刻,终是把我横抱而起,
夜里的紫荆关月色出奇的好,四周静静,唯有身边人沉稳的心跳声和幽幽檀香,我想起平日里听到的关口妇女传唱的歌谣。
看花无语泪如倾,多少春风怨别情,不识玉门关外路,梦中昨夜到边城。
之后我们就这样坐着,谁也不说话,其实我想告诉他,我的舞跳得还可以,如果他想看,我便跳给他看。
没说完的话,和没有做完的梦,天明时只有紧握手心里的彼岸花玉佩证明昨夜他来过。
七日后辞了二嫂,二哥亲自驾了马车朝江陵赶去,三日后到舅舅家,母亲已经在了。
二哥哥拿了备好的礼,只歇了一个晚上,换了马匹又朝荆州赶。
我闲来和表姐表妹们嘻哈打闹,其实我厌烦这样的曲意逢迎,她们都道我是天之骄女,打马吊也故意输给我,几日后便没了兴趣,只焉焉呆在房中。
娘以为我不舒服,请了大夫来看,只说是郁思过度,娘拍着我的背问道:“珠儿是不是有心事,说给娘听好不好?”
我乖巧的枕在娘的腿上,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真诚些,带着哽咽说:“珠儿想爹爹了!”
如此终于在小表弟满月后的第二日顺利启程回京都。
十月,天气已经微凉,我着了绒领兜帽的披风坐在车里看田间劳作的农民,快到京都时一队身穿甲盔的士兵把我们的车马围住,听说是柳相府的马车,为首的军官下马行礼。
听声音像是守卫京城的马总兵的部下李伺。
“辽人聚集了数万大军至雁门关下,战事吃紧,运往前线的粮草到东平时被一帮贼寇所劫,下官奉命带人查探,不想惊扰了公主和夫人!”
他话刚说完,果然看到后面一队两千来人的队伍整齐划一的走来。
打仗时就怕路上不太平,娘命车夫加快脚步往家赶,天黑时终于抵达京都,娘双手合十默念一声佛。
战事持续吃紧,辽人采用车轮战术轮番攻打,又命一群士兵在关外日夜高歌,敌方显得士气高昂,我方疲于应对,又加之粮草一直运不到,开始人心惶惶,没办法,守城总兵杨守义只得先就地征粮,一边急报朝廷派兵增援。
与此同时,西边一帮贼寇勾结辽人赶着大批难民朝京都来,一时左右夹攻,朝堂上乱着一团,有主合的,有主战的,吵得不可开交,爹爹已经好几天没回来了。
大批难民涌进京都,京里开始戒严,就怕贼人混在难民堆里。
同时各家开始搭棚施粥,爹爹是正一品大员,自要做表率,相府的粥棚有三个,我看娘忙不过来,便央她给我一个管着。
我蒙了面纱,带着丫鬟婆子守着粥棚,怕哄抢推搡。
远处有母子俩,被队伍挤在边上,排了许久也没轮上,我叫红绣把人带过来询问,原来是参军的男人死在了战场上的孤儿寡母没有依靠,便随着难民朝京赶来。
妇人怀里的孩子是个男孩儿,三四岁的模样,我与妇人对话时见他没有动静,婆子前去查看,只觉孩子浑身滚烫,呼吸微弱。
我忙叫小厮把孩子抱到医馆,那妇人也任由我们抱走,眼神木然,我盛了碗粥给她,她端起来小口小口的喝,粥喝完,妇人一下哭起来。
随后她歇斯底里的吼道:“你们这些达官贵人现在施粥,我的男人为国捐了躯,朝廷不仅不抚恤我们,还派一群畜生抢劫了我们村子,现在你们装什么好人,装什么好人呀!”说完匍匐在地上痛哭起来。
排队的难民有认识她的,小声议论道:“这不是西村李柱的媳妇吗!她男人死在战场上,朝廷征粮,拿走了她家最后一点口粮,听说在进京的时候又被难民强×了,可怜肚子里还怀着个两月大的孩子。”
人人都说我命好,我从来都不觉得,如今看着这一帮排队讨食的难民,才真真觉得自己命好。
贵族天生就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食物要吃最精细的部分,酒要喝最甘醇的那坛,却不知世上有一群人,他们只想填饱肚子,没有理想,没有抱负,终其一生他们都在想一件事,如何才能活下去!
形式越来越严峻,战事没有缓解,难民没有地方疏散,京里原来还有一些商贾跟着施粥,现在有的减少了粥棚,有的甚至把粥棚全撤了不再施粥。
被劫的粮草还没找回来,朝堂上的争论逐渐白热化。
时间又过去两月,京都开始下雪,还在坚持施粥的除了我家以外只剩下两三家,而且每家大都从原来的两三个粥棚减成了一个粥棚,难民吃不饱,加上天气寒冷,年老体衰的常常吃不上,每天都有推搡斗殴。
我家的粥棚还剩两个,午时,才下过大雪的街上除了裹着破棉被缩在角落里的难民,这样的天气谁都不愿意出门。
我想着去粥棚那里看看,红绣拿了件雪貂的斗篷给我披上,又拿上手炉暖手,翠裳撑着伞,三人有说有笑的朝粥棚走去。
粥棚那里围了好些难民,吵闹声不断,原来一人能得一碗粥,一个馒头,现在年下,前方战事又紧,米价涨得太高,各家就改成每人发半碗粥,一个小点的馒头,难民不满,就围着粥棚吵嚷,任我们怎么劝说都不听。
一个黝黑干瘦的难民吵嚷道:“你们这些达官显贵四处收刮民脂民膏,就给我们喝这些能照出影子的米汤?你们的良心叫狗吃了?大家掀了粥棚,抢了食物,进皇城活捉狗皇帝,大辽的太后一定会给我等封候进爵的!”说完拔出一把长刀。
难民堆里马上跳出几个汉子,嘴里喊着口号,手拿刀棍闯进粥棚,遇人阻拦就一顿砍杀。
事出突然,家丁跑去喊巡城的官兵,红绣两个丫头护着我跑,刚才一个吵嚷得很凶的难民发现了我们三人。
“兄弟们,这里有个官家的小姐,快捉了拿去换金子……”
一群难民像草原上的饿狼朝我扑来,眼看就要抓住我的衣服,红绣推了我一把,叫翠裳带我快跑,自己拾起地上难民掉落的棍子和一群歹徒搏斗,我回头,刚好看到雪亮的长刀从她后背直穿胸前。
巡城的官兵赶到,迅速控制住了肇事的几个人,我把红绣抱在怀里,血从她的嘴里和肚子上汩汩流出来,她拉着我的手,声音虚弱的道:“小姐别哭,以后红绣不在您身边,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半夜吃醉酒,不要顽皮,不要惹相爷夫人生气,会被罚的,不要……不要……”说着手软塌塌的垂下来。
娘听说这边出了事,带着护院赶过来把我带了回去,红绣被抬走了,只留下一地的红被白雪衬得触目惊心,娘把我搂在怀里轻轻拍着我的背道:“想哭就哭吧!”我便扑在娘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红绣的葬礼娘不准我去看,她离了这身壳子,魂魄不知会去往何处,或许真有阴司冥府,她那样善良的人应该会去天上吧?!
人人都说我命好,还真的是好,连死都有人替我去,可这个世界上好像谁都比我有理由活着,那些难民、红绣……,他们只想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