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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面相觑,对于这一声,李守礼和高舍鸡皆是一脸状况之外的神情。然而眼前的形势显然不容许他们有丝毫的迟疑,当下齐齐走出大厅,一撩袍子跪下,对答起来也是自如无比:“臣等参见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虽然并不清楚为何本该身在洛阳的太平公主会出现在这里,但作为今圣面前的红人,这位公主殿下却不是任何人可以得罪得起的。
一身杏黄色的高腰对襟襦裙,臂间则挽着一条石榴色的丝质宫绦,云鬓花颜,环佩叮当,出现在人前时的太平公主永远明艳华美。即便簪金佩玉,她也是盛放在李唐皇室的一株牡丹,国色天香,雍容华贵,只可仰望,却从来无法亲近。那样的气质,三分介于外貌,余下七分,倒是因着生来便齐集的诸多宠爱。
作为武曌最心爱的女儿,她的与众不同早已是不言而喻。
“雍王客气了。”几乎是步步生莲地走近,太平公主在宴客厅外站定,看着那跪伏了一地的人,只在唇角勾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本宫今日前来观礼,乃是奉皇帝陛下的口谕,特意为小郡主送上满月贺仪。诸位也不必多礼,还是快快请起吧。”
“那微臣就谢过皇帝陛下、谢过公主千岁了。”闻言,在厅中宾客都起身的当口,李守礼携着一家大小再度拜倒,连连叩首之后才终于是缓缓地站起了身:“公主远道前来,还请恕守礼未能远迎之罪,如若公主不嫌弃,就请入内喝上一杯薄酒吧。”
精心修饰过的脸容之上漾起一丝浅笑,太平公主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经年未见的侄儿,应得却也爽快:“本宫原就是打着喝喜酒的主意来的,哪里还有什么嫌不嫌弃?雍王这话倒是太过见外了。”说着,也不多过礼让,径直提步就入了厅。而在她身后,李守礼一家和着众多宾客,虽然皆是一脸莫名但也都是见怪不怪,各自收拾好心绪也就跟了进去。来了这么一个重量级的人物,大家一时之间心里都没有底了。
“雍王妃手中抱着的就是小郡主吧?”精明而锐利的凤目淡淡地扫向刘氏怀中抱着的婴孩,太平公主浅笑嫣然,端的是一副温柔无害的可亲模样:“来,让本宫抱抱。”
“是。”恭声应下,刘氏虽然心中忐忑,但也深知自己没有半点拒绝的权利,当即缓步上前,将怀中的襁褓递出,语气柔婉而带笑:“小女年幼,若有什么不妥之处,万望公主多多担待。”
她和这位名义上的姑母并没有过什么接触,不过身为皇家的媳妇,有关眼前之人的种种传言她自然也听说过不少。这位公主殿下可绝对不是好相与的角色,自己就这么一个女儿,万一不小心惹怒了她,那结果就是可大可小的了。
“小孩子罢了,本宫又岂是这么斤斤计较之人。”一边伸手接过襁褓,一边斜瞥了一眼自己面前这个尚且才二十五六的女子,太平公主嘴角的笑意就淡了几分。
她也是为人父母之人,自是看得懂刘氏眸底潜藏的警惕与担忧。说实话,她非常不喜欢这样的眼神,但想着自己此行的本意,一时之间却也不好表露什么,只径自凝神看向襁褓中的小东西。不料这一转眸,却对上了一双小鹿一般乌黑剔透的眼睛。
膝下已经子女环绕,太平公主早过了那个看见小孩就眼热的年纪了。可不知为何,怀中的这个小女婴竟是她从未见过的轻灵秀丽,粉团子似的糯软就不说了,偏生连性格也讨喜的很,看见自己这个生人连半点惊吓的表情都没有,甚至还笑得咯咯有声,她毫不怀疑,这个孩子打从开始到现在,看向自己的视线就是好奇中掺着讨好的。
才一个多月的孩子……太平公主第一次觉得如此无语,到底是她这个侄孙女儿太过妖孽还是她习惯性地想太多了?为什么总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呢?
而不同于她的哑然失笑,李守礼等人看着高坐在上首却兀自抱着婴儿出神的女子,内心的惶恐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自从李贤被指谋逆以来,李守礼就知道自己恐怕一辈子都得活在武曌的监视之下了。所以,不管是流放巴州亦或是幽闭深宫,他始终都活得卑贱而低微。他的生父顶着那样大的一个罪名,他不指望说自己还能如何,却绝对是拼尽全力也要让自己的孩子过得无忧无虑的。
如今,在没有摸清太平公主来意的前提下,看着自家女儿笑得毫无防备,他的一颗心都揪了起来。只希望,皇姑姑她还能念着一点和父亲当年的兄妹之情,好歹不要对奴奴下手吧。
“我不喜欢她。”看着那通身高贵优雅的太平公主,缩在一旁角落里的李承寀却是语出惊人,嘟着小嘴,他清秀的面庞透出忿忿,毫不在意身边高仙芝骤然失色的脸孔:“妹妹都没有冲我这般笑过,她凭什么……”
原来是因为这个……
刚想探出去捂他嘴的手不由停下,高仙芝同样稚嫩的一张脸上浮起笑意:“你是哥哥,哪有跟妹妹计较这么多的。”说着,他稍稍顿了一下,待发现压根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这才继续往下说道:“公主殿下是长辈,理当敬重,就算不喜欢,也不能说出来的。”
父亲说过,祸从口出,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场合,多看少说,总是不会错的。
“哦,我知道了。”依稀记起自家母亲也说过这样的话,李承寀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旋即也就乖乖地闭了嘴。大哥和二哥都说过要自己跟怀瑾好好学着点,那他听话就是了。
并不知晓自己一时的举动会引来如此之多的反应,太平公主逗弄着憨态可掬的小女婴,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小郡主可取好名字了?”这个小家伙挺合她心意,这一趟算是没白来了。
“闺名就叫奴奴。”半躬着身子回了一句,李守礼回答得谨慎无比:“这孩子出生的时候体弱了点,学寻常人家的做法,取个粗名也好养活。”至于为什么非得是这个奴字,他想,眼前之人应该是明白的。
“李奴奴……”虚眯了一双凤眸,太平公主眼带深意地在李守礼身上逡巡了一周,到底是满意地笑出了声:“倒是个好名字,喊起来顺口得紧呢。”
“公主谬赞了。”一点不错地观察着她的神态,听到这么一句,李守礼顿觉心头的一块巨石落了地:还好,这个名字看来是取对了。
示意一直立于下首的刘氏将孩子抱回,太平公主站起身来,却是笑着自袖中掏出了一块黄澄澄的金锁:“难得小郡主合了本宫的眼缘,这个,就权作是本宫的贺礼了。”说完,也不待刘氏表态,走下几步就将金锁系在了婴儿的颈间,自顾自高兴地打量着。
“微臣多谢公主!”虽然并不清楚那金锁的具体来历,但也知道太平公主身上无一凡物,李守礼微愣之下赶忙行礼拜谢。有了这东西,那就相当于奴奴得到了她的承认,这以后的日子,无疑是要好上许多的。
摆了摆手,太平公主不甚在意地行至大厅中央,那负手而立的傲然姿态,全不同于之前的随和,不经意间就已经带出了上位者的威严赫赫:“来人,宣读皇上圣旨!”
“是!”一青衣小侍应声出现在院中,手中高举着的,正是那一道明黄色的绢书!
“臣等接旨!”厅中众人立时又呼啦啦地跪倒一片,对着眼前发生的这一连串的变故,心中皆是惊疑不定。这太平公主,今日到底是干什么来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雍王守礼,离京多年,恭敏仁孝,不负朕望。为表朕心之慰,特封雍王之女为桃夭郡主,享公主俸禄,许自由出入皇城之权,钦此!”
看着那几乎是被一道圣旨震翻了的一干人等,太平公主唇角微勾,目光却是不经意地就飘向了雍王府的院墙之外。好个桃夭郡主啊,这个季节,可不就是长安桃花开得最盛的时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