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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兰长得漂亮有文化,脾气好又勤快肯吃苦,在那样的小村镇里,绝对是顶好的人了。
想要找个好对象,幸福美满地过完一辈子也绝对不是难事。
但她却嫁给了江大海那样一个容貌平平、能力平平的普通厂工,蜗居在老家惠城的一个小村镇里当小学老师。
没有未来,没有出路,被公公婆婆嫌恶,被丈夫轻视,每天面对的都是最没有盼头的生活。
只因为,她是娘家人口中跟人乱搞、没有生育能力的人,是婆家人口中生了野种的人。
所有的事情都起源于那年冬天。
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冷,在最热闹的大年三十那一天,方兰被父母骗着灌了一大碗打胎药。
她流产了。
医生说,她可能一辈子都不能再有孩子了。
什么叫作哀莫大于心死,方兰那时候真正明白了。
虽然她也痛恨那个孩子的到来,可......不管怎样,那个孩子本身是无辜的。
却那样被剥夺了生的权力。
而她也没有了做母亲的权利。
再见到郭洋时,她早已不再是曾经的那个她。
她想给他们彼此之间一个体面的告别,她不想让她在他心中美好的形象被破坏。
于是,她留下一封书信后离开了。
早已被磨掉了全身锐气的她,回到了家里那个小村镇。
之前流产的事,虽然只是家里人知道,但当时她情况那么严重,还被送到了医院,事情早已在左邻右舍的猜测中和她母亲七嘴八舌的抱怨中,不知被传到了多少人耳中。
知道这件事的人都猜测,是她攀附的对象甩了她。
她只有一个对象,虽然不曾告诉家里人,但是每逢假期时的书信来往,还是让他们看出了端倪。
他们认定那个孩子是郭洋的,她一直在解释“不是”,可是她说不出来孩子的出处,没人会信。
那该怎么办?
让她把她认为的此生最耻辱的事、最痛苦的回忆,亲手血淋淋地揭露出来吗?
她没有那个勇气。
如果可以,她一辈子都不想再去想起这件事。
可却有人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边提起,那些人还是标榜着跟她有着血缘关系的最亲的人。
他们想让她跟郭洋复合,因为听说他家有钱,想把她嫁出去卖一个好价钱。
可是,她是绝对不会嫁给郭洋的,没办法,他们只能想办法把她嫁给别人。
但那些看上了她的外在的人,都会在打听了她的事后,就退缩了。
这样也好,她反正也不想结婚。
可是她父母想要把她嫁出去换钱的想法那么强烈,怎么可能会同意呢?
近的不行,就找远的。
后来,找到了和他们家在同一个城南北两端的江大海家。
江大海第一次见到她,就把眼睛都看直了。
在那样的小地方,长得这么好看、这么有气质、这么有文化的女人,他是第一次见。
尤其是方兰身上的那种淡淡的忧伤的情绪,更让她身上还多了一层神秘光环,这对江大海来说,简直就是女神。
即使江家人觉得方兰可能多少有些问题。
但那时候的江大海就像是被方兰中了蛊一样,不管不顾非要跟方兰在一起。
而方兰最终也确实嫁给了他。
那时候对于方兰来说,嫁谁其实都一样了。
如果不嫁人,抚养她长大的叔叔婶婶一家不知道会被她那对无良亲生父母逼到什么程度。
开始时,她父母还因为害得她很难再生育而曾有过片刻的内疚。
但很快就为了她弟弟找工作、找对象而需要的一大笔钱的事,摒弃了这些想法。
在看出她态度坚决地不想结婚后,他们也由表面上为了她后半生着想,劝说她结婚,转变成不再遮掩心思,就只是想把她嫁出去,要到彩礼钱。
她叔叔婶婶虽然也觉得她不想结婚不行,但是并没有逼她,还在她父母为了彩礼钱而逼着她结婚的时候,站在她这一边。
可是,她亲生父母以为他们是想偷偷把她嫁出去,吞了她的彩礼钱。
于是那对父母就只凭着“亲生”这两个字,就厚颜无耻地无休止地给她叔叔婶婶施加压力,甚至到他们家里咒骂。
她怎么能让她叔叔婶婶因为她而受这么多的委屈。
反正,她这一辈子已经毁了,嫁不嫁人还有什么区别,如果嫁了人能让她父母消停下来,那就......这样吧。
更何况,她这一辈子都很难再有孩子了。
应该没有哪个夫家会愿意要她这样一个女人吧,终有一天,她会被要求离婚的。
就用这样一场婚姻,还了仅有的那么一点父母恩情吧。
这是她这辈子最向命运妥协的一次。
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是多争取一些彩礼给了她叔叔婶婶,剩下别的,便无能为力了。
她在敲锣打鼓声中,嫁给了江大海。
江大海比她还小两岁,但按照他那个年纪,在那个年代,如果不上学,就算没有结婚,也肯定有对象了。
但他虽然长得还算端正,家里也还有点儿小钱,却一直没有处的时间长的对象。
因为他脾气不好,还什么事都依赖父母姐姐。
他是家里的老幺,还是唯一的儿子,上面有两个姐姐,一直以来都是被家里惯着长大的。
虽然他家里人不太赞同他娶方兰,但他就偏偏对这件事拿定了主意,发着脾气非要娶她。
江家人无奈只能同意了。
嫁过去后,方兰从没刻意隐瞒过曾经的事,对她越来越了解的江大海,对她的态度也渐渐开始冷了下去。
本以为生活会这样在平淡与煎熬中走下去,却没想到郭洋竟然会在她婚后不久去找她。
她更没想到,郭洋走后的一个月,她就被查出了怀孕。
对于她这个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有当母亲的机会的人来说,她是喜多于忧的。
她虽不想让江放出生在江家那样的家庭中,但这可能是她这辈子唯一一次当母亲的机会。
她也发誓,她会用生命好好保护这个孩子。
但她自己也没想到,这个孩子的到来,对她和孩子来说都是噩梦的开始。
因为,孩子来的时间太巧了,就在郭洋找过她后的一个月。
那时候,江大海已经将她不是完璧之身、打过胎、很难再怀孕的事都知道了。
那么巧的时间,别说江大海了,江家一家人也都怀疑了。
而原本就对她意见很大的江家人,从那之后,便从之前言语上的羞辱,演变成了轻则不给留饭、重则动手动脚的虐待。
而江大海,则都当作视而不见。
即使她解释了也发誓了,她跟郭洋之间没有任何越矩的行为。
也没有人信。
可明明当时郭洋刚跟她说了没有多少句话,江大海就去了。
但江大海不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东西,他担心在他没看到的时候,方兰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一个孕妇,面对一家人的刁难,方兰自己甚至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挺过那段时间的。
唯一还算好的,应该就是在她怀孕期间,江大海没有对她动过大手脚吧。
不然,她真得不知道孩子还能不能平安来到这个世界上。
不过,他也没有给过她什么庇护,他唯一坚持下去的事情,应该就是没跟她离婚吧。
至于原因,可能只是因为他也不确定方兰肚子里的那坨肉到底是不是他的孩子吧。
他心里也始终是抱着一丝希望的。
可在江放出生后,江大海心里的希望就越来越小了。
一方面是因为,她不是男孩。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长得太好看了。
她继承了方兰七八分的美貌,剩下两三分也继承的都是江大海样貌上的优点。
即使小小年纪,也能看出她的样貌在整个村镇都是最出挑的。
江家一家人都觉得,他们家出不来长得这么标致的孩子。
江大海也是这么想的,甚至他越看越觉得她跟郭洋那个从大城市来的男人像,不是相貌像,而是气质像。
于是,心里总有一个声音认为......她是野种。
她听村镇里的人说过,她这样一个“野种”,是被江家的人扔过的,是方兰给她找回来了。
这些事情,她之所以能知道,还多亏了身边那些人的闲言碎语。
当初,面对小小年纪、还不到五岁的她,没有人会刻意避开她,遮掩着说这些话。
因为,没人觉得她能懂,也没人觉得她能记住。
她确实不懂,但小孩子却有着天生的敏感性,她能感知出那些大人口中的话都是不好的。
她努力地牢牢记住了这些话。
后来,她知道了野种是什么意思,也知道了那些恶毒的话有多么伤人,更知道了当年的方兰面对的是多么艰难的处境。
即使她对方兰叛逆过、敌对过甚至痛恨过,但是心底的最深处,她是心疼方兰的。
她知道她不是野种,方兰的品性她比谁都清楚。
江大海不应该怀疑方兰,江家一家人都不应该怀疑方兰。
但他们怀疑了,他们的怀疑是导致方兰更深一步苦难的开始。
而郭洋,是导致这一切猜忌的开始。
所有人都以为方兰当初的那个孩子是郭洋的,她也是这么以为的。
方兰不会是那种乱搞的人,而郭洋是她唯一有过的对象。
一切都合情合理。
方兰这一切的遭遇,都源于郭洋......
江放终究也还是会有脆弱的时候。
当这些往事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时,她的眼泪也不争气地出来了。
但她不想成为被人同情的弱者,她只能仰着头,拼命地将眼泪逼回去。
惠知行到楼下找到江放的时候,她正坐在长椅上,仰头望着天空。
明明周围的光线是昏暗的,他却看清了她掩藏在明与暗交界下的所有情绪。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她流泪。
他努力了这么久才好不容易打开了她一点点的心门,如今,恐怕又彻底对他合上了。
惠知行的脚步因为江放的泪踟蹰了。
江放是一只受伤的小兽,喜欢独自舔舐伤口,不喜欢被别人打扰。
惠知行终究没敢过去。
却没想到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走了过去。
周元手里拎着药,从江放面前走过,在路过她身边时,停顿了一下。
仿佛就是碰巧路过般地邂逅。
江放看到周元停留在她面前的身影,抬头,与周元视线相撞。
周元看到了江放颊边的那滴还未来得及被风吹干的泪。
她刚刚哭了?
她很少哭的。
就算哭也从来不让别人发现。
突然,周元就后悔同意宋佳雪的主意了。
他不想让江放伤心。
江放看到周元,视线愣住了一瞬,随即挪开了视线,抬手抹了一下脸颊,想要遮掩住一切曾经脆弱过的痕迹。
再抬起头时,她才注意到周元手中提着的黑色塑料袋,里面好像是药,“你生病了?”
“有点儿不舒服,过来看看。”
话落,周元顿了两秒,才看着江放身边的位置问道:“我能坐下吗?”
江放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周元是问能不能在她身边坐下。
思考了两秒后,才点了点头。
周元在和江放之间隔着一个人的位置处坐下了,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这是他们绝大多数时的相处模式。
片刻后,周元将他手里提着的一个不起眼的小袋子里的红薯放倒了江放面前,“吃点儿。”
江放喜欢吃烤红薯。
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因为她也从来不是会把自己的爱好到处宣誓的人。
江放看着周元袋子里的红薯,摇了摇头,“不用。”
周元没收回手,只是往她眼前又递了一些,“我买了两个,这一个吃不完了,你吃了吧,不然也浪费。”
骗人。
这是周元特意多绕了几条街买来的烤红薯,因为他想到了江放很可能会心情不好。
而他在病房门口听到了那些话后,就更加确定了江放现在的心情一定不好。
只是,他在江放从郭洋的病房出来之前,就离开了。
借着身边护士身影的掩映,失魂的江放并没有注意到他。
所以,没有人知道他曾经来过。
江放看着周元固执地放在她眼前的红薯,终究还是接了过来,道了声“谢谢。”
只是在吃之前,她又问了一句,“多少钱?”
周元看着她,捏紧了手中的袋子,想问她一定要跟他这么生疏吗,却顾着她的情绪,终究还是把话说出来。
只道:“8块。”
江放这才开始吃起来。
惠知行在不远处默默地看着,攥成拳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想上前,却又用理智压抑住了冲动。
终究,还是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
宋佳雪赶到时,惠知行正等在方兰病房门口,他面前是刚回来的江放。
江放看着惠知行,打算绕过他进入病房,惠知行拦住了她,“江放,能跟我聊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