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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无霁深深看着姜拂。
他的眼神变得温柔了一些,好像没那么想捅死自己了,姜拂眨眨眼,不知道他在刚刚很短的时间内已经捋清了一件事。
“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给你讲讲我的朋友吧。”秦无霁突然说。
姜拂:“哪位?”
秦无霁目光幽远,“我的那把琴,就是他的,他叫姬长酌,是天下最好的琴师。”
“他带着他的琴,游遍山川湖泊,将琴声赠予它们,在他的琴音里,你能找到世间最美好的东西,那种琴音,不像是世俗之人所能拥有的,而他翩翩这么了不得,可以奏出人们所说的天籁之音。”
“偶然间,我在……杀人前听到他的琴音,我听得入迷,所以那个人跑了,我循着琴音,找到他,他坐在草地上,将琴横在腿上演奏。我让他负责,因为我要杀的人跑了,所以打算杀他。”
姜拂一边听一边心想:确实是您的作风!蛮不讲理无理取闹。
秦无霁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不过也只是浅浅一笑,继续往下说。
“他说我可以杀了他,因为他知道他打不过我,不过要他弹完曲子,我说我等,后来我就在边上等了三天,他弹了整整三天,我问他这样不累么,是不是在愚弄我,如果我不杀他他就这么一直弹下去。他拨动最后一根琴弦,弹完了,告诉我可以动手,我等了三天,已经不想杀他,决定跟在他身边。”
“姬长酌是个琴修,用琴音救人,驱除邪祟,斩妖除魔,而他性格随和……善良,会救与自己不相干的人,跟你一样爱多管闲事,我没见过像他这么多管闲事的人,他救人后什么也不要,别人愿意给他答谢他就收着,不给就算了,后来,他死了。”
一个琴师治愈大魔头的故事就这么戛然而止。
姜拂预料到了什么,她心惊胆战地听着秦无霁接下来的讲述。
“其实死是很正常的事情,但他却死于人们的嫉妒、贪婪。他游走到归一门地界,被当时归一门的门主拉到府上做客,我不想住在别人的地方,就与他道别,而当我再见到他时,你猜他变成了什么?”秦无霁眼眸如墨,望着姜拂。
姜拂:“……”
她不敢猜。
秦无霁扯起嘴角笑着说:“归一门呀,自诩天下炼器师荟萃之地,狂傲自大,贬低朗月州的炼器,一直妄图想炼制一个世上最强大的神器。据他们说,这神器炼制成功后可以杀死方圆百里的所有妖邪,所以一旦炼成,妖邪不可侵,而只要让神器辗转九州,就可以彻底消除九州邪祟,如果是你,阿拂,你想要么?”
姜拂攥紧了拳头,“会有这样的神器么?”
秦无霁说:“不知道,但归一门以为会有。于是,他们需要一颗……至纯至净的善心,而姬长酌正好落入了他们的视线。”
真相一点点贴近自己的想象。
姜拂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紧了,仍旧在一点点用力。
她说:“姬长酌奉献了自己?他看起来,已经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哈哈哈哈哈哈。”秦无霁突然朗声大笑。
他想问姜拂一件事,只是现在还没能问出口,他还没告诉姜拂自己是魔族,还没逼她做选择。
可是他真的想知道,在姜拂看来,只有魔族才会无缘无故的杀人,而所有人都是好的?
只要是人,就比魔族高尚,比魔族善良是吗?
只要是人性,就比魔性高贵,比魔性纯真是吗?
秦无霁笑够了才说:“姬长酌他不是傻子!他遇见我时不跑,是因为他知道我可以杀了他,所以他跑也没用,他本来就把自己当死人了,但见我没杀他,反而愿意跟我成为朋友。可是归一门的人呢?那一个个道貌岸然的炼器师是怎么对他的?他们把姬长酌扔进了地火中焚烧,让他在万妖噬身下受尽了世间最极致的痛苦而死,因为他们相信只有痛苦过后还不会生出怨恨、还不会伤害人的心才是他们想要的至纯之心!姬长酌他没有跑了,但他对归一门仍旧没有恨意,他知道他们是为了除妖才这样,所以他变成了法器,他的身体化为灰烬,他的心凝结成至纯之心被安在了法器上,当我再见到他时,他就已经成了一个冰冷冷的法器,你……”
秦无霁他第一次说这么长的话,他的眼圈甚至有些发红,他看着姜拂,眼中情绪极为复杂。
而姜拂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两个人对望,没有人先说话,沉默了很长时间。
最终,秦无霁的语气也平静下来,他悠长地吐出一口气,“所以当我发现真相时,想帮他报仇,杀尽归一门的人,他却阻拦了我。他……他被人害死,反过来保护害死他的人,我也只能继续骂他傻,我夺走了他,答应不伤归一门的人,但当有魔物盯上归一门时,我也乐见其成。”
“那魔物吞噬人的怨怒,贪婪,并将之放大,归还于人们。它笼罩在归一门上空,日复一日的膨胀,膨胀,终有一天,它使得人们自相残杀。黎天那家伙有一点没骗你,在归一门出了事后,确实有几个人赶去抢法器去了,我看着他们往大火里冲,问已经恢复成魂魄状态的姬长酌,开不开心,他却落下了泪。”
“他三魂七魄没能全找回来,所以现在也没办法正常沟通,他在琴上写‘此心安处是吾乡’,他没有家乡,人间给他最后的印象是炼狱。可他仍旧爱人世,所以在你之前,我见过比你还傻的人。”
秦无霁不知道姜拂能不能懂。
“做好人是有代价的,人善则被人欺。姜拂,你知道你所坚持的,你所拯救的是一群什么,他们只不过披了人皮,就被你当做人。你之所以骗我、之所以用预知梦搪塞我,其实就是为了拯救什么天下苍生是不是?你告诉我,苍生与你何干?外人生死与你何干?”
秦无霁握住了姜拂的手腕,逼近她,等她的回答。
姜拂听完姬长酌的事情,心中大为震撼,这个世界……似乎是没有那么好。也许顾渊也是在修炼途中意识到了人性丑陋,所以成神后会降下天罚。
顾渊和秦无霁似乎本质上是一样的人,所不同的是在最后的大战中顾渊赢了,所以他成为恶神。
而秦无霁赢了,他也应该会做跟顾渊一样的选择。
而她,在宏大的改变中无法拯救每个人,更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被她拯救。
所以秦无霁会一遍遍说她傻,会担心她,因为他活了很久,他知道人性的黑暗,他想让自己免于伤害。
他们可以到无人处,只有两个人的世界,甚至可以带上她的家人,她的父母,长长久久地生活下去。
再不管天下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