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我不信,他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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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厉染站在悬崖边,从晨光微露到夕阳西斜。张靖慈被带下去处理伤口了,陈震带着当地有经验的渔民下了海。

    西南没了梁先生,乱了。

    无数次的来人询问接下来该如何行事,赵长松都给挡了。

    他陪着厉染站了一天,厉染褪去刚开始的癫狂,平静的有些诡异。他站在悬崖边的样子好像随时都会跳下去,赵长松迎着越来越大的风,走上前去。

    “西南的事情,需要有人收拾残局。”

    赵长松不提杨凤霖,希望眼前事能分散开他的注意力。

    风吹得厉染的脸色煞白,嘴唇也被冻得青紫。

    赵长松干脆在他身边坐下,“花娘死了以后,我时常在想。我对她的了解实在太少,我本以为给了她足够多的关爱,表现出对她的在意能让她觉着这世上不是只有她一人。现在想来实在有些可笑,我太高估我自己。世人想当然的我以为,却少有知道对方真正需要什么?自己心里的结,自己没有看明白,谁都解不开。亲王的心,在王玉致死之后就已经打了死结,这个结除了他自己,无人能解。解不了,干脆一剪刀断了。我和他认识多年,他是花娘教出来的,当时得知花娘死讯,亲王道过刚易折,他又何尝不是如此。他不愿成为您成王路上的绊脚石,不想因为他再让您身陷险境,这是他的以为,这个认知将他束缚住,朝着一个不可逆的方向失了控制。”

    风中只有赵长松一人的声音,冷冷清清格外凄凉。

    厉染全身冻得麻木,不仅冻住了身体,也能冻住压抑不住的绝望。

    “他怕冷,水里太凉。”

    厉染轻声呢喃,在呼啸的风中一下就被掩盖了。赵长松红了眼眶,再也忍不住将脸埋在膝盖上,嘴咬着裤子上的布料。

    那年,他在皇城穷困潦倒,在花楼里和他痛快打了一架的少年人,那鲜活的样子历历在目。

    他少有朋友,却和杨凤霖异常投缘,明里暗里他撮合过他和花娘。在皇宫里头日子不好过,他变着法子给他塞钱,还想着如何能不伤他自尊。每年生日在杨家小池塘边两人把酒言欢,赵长松从没想过他能和杨凤霖成为知己。

    他想劝厉染,可他连自己都劝不了,还能做什么。

    厉染往前踏了一步,半只脚踏出悬崖。

    生死劫,不堕轮回。凤霖,我拼尽全力想护你周全,却没算到,这个劫在你心里。

    厉染闭上眼,泪水划过冰凉的脸颊,落到下巴尽头被风吹散。

    张靖慈拖着刚处理好的手臂,来请示厉染。赵长松要守着七殿下,陈震下海去寻亲王了,这剩下的事情只有他来。

    悬崖边一站一座的两个背影,让他止步不前,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让他的伤口隐隐作疼,明明取子弹的时候都能忍下来,这时候却……

    摸着钝痛的心才明白,这疼是心口蔓延开的,亲王的那一跳,他的心都揪起来了,没想到,亲王讷能为了七殿下做到这一步。

    陈震被人搀扶着走过来,小腿上划了一个血淋淋的口子,找了一天,没有任何收获,与他一起的老渔民很婉转的说,这样的天气摔下去是救不回来的。

    陈震和张靖慈对看一眼,两人相对无言。陈震握紧拳头,转头就走。张靖慈拉住他,“你腿伤得不轻,先去看医生。”

    陈震吸着鼻子,不想让他看见自己通红的眼睛,“我再去找。你告诉七殿下,陈震找不到亲王绝不回皇城。”

    张靖慈痛惜,“你这是何苦!”

    陈震高大的背影隐在黑夜中,“当年亲王说,跟了他就不能反悔。我既然决定跟他,就绝不允许自己在这时放弃。”

    寒冷的夜晚过去,新阳初升又是一天的开始。厉染转动僵直的身体,背后站在密密麻麻的一群人,见他转身全都恭敬跪下。

    厉染神情憔悴,眼睛被风吹的红肿不堪。

    “赵长松,给皇城议政院执行长办公室去个电话。”

    赵长松应了,厉染向前挪动步子,站了太久的腿早就麻木,膝盖一弯就要跪下来,赵长松伸手去扶,厉染单手撑在地上,膝盖处传来阵阵钻心的疼。

    他站起来,艰难向前挪动两步,眼前一黑,人事不省。

    皇城议政院办公室,应扶林接到电话,手根本拿不住听筒,用另一只手紧紧撑住,才不至于抖得太厉害。电话那头早就被挂断,应扶林一脸的茫然,向后一退,倒在椅子上。他身边的秘书,慌乱的接过他手中的话筒,“执行长,你哪里不舒服?”

    应扶林屏住呼吸,突然向外头喘了一口气,接着开始大口的吸气,眼眶飞速的变红,双手握拳死死压在身侧。

    秘书吓得脸白,应扶林让他出去。

    办公室门关上的那刻,应扶林一拳头重重的砸在办公桌上,放在边缘的水杯在巨大的震动下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应扶林双手捂着脸,吸着鼻子,脖子上头青筋暴起,有水痕从指缝间滑落。

    “凤霖,你怎么能把自己逼到这样的境地!”

    许久,办公室的门打开,应扶林神色如常,带着秘书去参加例会。例会结束,他向议长申请要去西南。

    议长笑道,“西南可不是个好地方,执行长前途无量何苦去那处吃苦。”

    应扶林道,“议长还不知道吧。西南的那位梁先生没了。”

    议长脸上的笑容褪去,“没……没了?”

    应扶林看向议长身后一直没有离开的白总长,

    “七殿下回皇城的那天,议长应该有许多话要与殿下说。”

    应扶林恭敬的对议长弯下腰,擦过他肩膀离开。

    议长脸部僵硬,在温暖的议政院走廊里他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没了?梁羡颐没了……

    张靖慈拿着一叠纸,交给厉染,“七殿下,全在这里。梁羡颐手下的人全都招了,和西南有关联的皇室成员和议会官员名单全在这里,涉及金钱往来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

    厉染在悬崖边晕过去,吓坏了赵长松一众人。幸好问题不大,医生开了疏肝解郁的药,嘱咐多休息。

    皇城来了消息,应扶林已经启程前往西南,两天后能到。

    西南没了梁羡颐,内部分裂,多股势力蠢蠢欲动急需有人收拾残局。厉染不能在西南久待,应扶林是最好的人选。

    陈震来过几回,每次带回来的消息都让人沮丧。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亲王是回不来了。

    两天后,在海边巡查的人来报,说有人在岸边发现半具残破的尸体,经确认是梁羡颐。

    这个消息,赵长松不敢让人报给厉染。

    当天应扶林抵达西南,见了厉染。

    赵长松将西南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三人都闭口不提杨凤霖。

    厉染要回皇城那天,应扶林告诉他,已经将杨凤霖出事的消息告诉杨定州,他们已经出发回王国。

    应扶林摘了眼镜,“我现在说的这些,抛却执行长和七殿下的身份。我是凤霖的师兄他的至交好友,您是他爱的人。这么多天,我们都闭口不提他,可心里都明白他回不来了。我说不出安慰的话,心中各有悲痛只有自己才能化解。可有一样我心中十分确定,凤霖希望您安好。”

    厉染消瘦许多,整个人比之前更加冷漠凌厉。杨凤霖曾经化解了他身上的棱角,随着他的离开,厉染周身多了一道无形的屏障,旁人再难接近。

    “西南靠你了。”

    公式化的语气,没有任何感情。

    厉染上了车,赵长松对着应扶林行礼,“执行长也要保重身体。”

    应扶林苦笑,“现在,只有繁忙的工作能让我不去胡思乱想。七殿下给我找的这个差事正好。”

    赵长松一时无言。

    厉染回皇城的消息已经传回皇城,却对杨凤霖的死只字未提,不知厉染心中是何打算。

    赵长松走到厉染身后的车边,打开车门坐上去。

    七殿下为了亲王,亲手将自己困进王位的笼子里,亲王没了,他却在这个光鲜亮丽的笼子里,再难出来了。

    三天后,厉染回了皇城。没有他去太原道时的高调,回来得悄无声息。

    厉染回皇城脱下军装,换上伽蓝褂去了伽蓝殿。

    一连几天,议长应着应扶林临走前的那番话坐立难安。在厉染回皇城的晚上,赵长松带着人来他家拜访,将一叠厚厚的证据摊在他跟前。议长百口莫辩,想见厉染却被七殿体不适为由拒了。

    厉染既然有了证据,为何还不发作。

    不上不下,吊着他十足的煎熬。厉染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手里的东西送他坐牢足够了,为何一直没有下一步,反而进了伽蓝殿念经礼佛。

    议长急火攻心,一向强健的身体竟也不好起来,告假在家休养。

    议长无缘无故生了重病告假,这事来的蹊跷。白总长去伽蓝殿求见了厉染几回,都不得法。

    伽蓝殿平时只对皇室成员开放,旁人入不得。

    大公主进了几回,也没见到厉染。眼下,厉染手中有太原道,西南梁羡颐死得突然,怕是和厉染脱不开关系,加上杨凤霖走前将海外贸易权交还给皇室,却把船队给了厉染,杨家和厉染是紧紧绑在一起了。

    厉染回皇城的消息一传开,不少人开始蠢蠢欲动了,不少皇室成员变着法的想见厉染。

    上回女儿没送进去,大公主差点惹了一身腥。

    议长躲病在家怕是有什么把柄在厉染手里。她如今所得一切是因为老国王生前对她的看重,她明白皇室身份对她和孩子的重要性。

    厉染成为下一任的王已经没有任何悬念,她要抓住机会,找到新的依仗。

    伽蓝殿内,厉染跪在蒲团上,手中抿着佛珠。赵长松进殿内跪拜,跪着挪到厉染身边,“七殿下,陈震来报,还是没有任何亲王的下落。是否……是否要在殿内供亲王的长明灯。”

    厉染转动佛珠的手顿住,不语。

    殿外,来了一个小师傅

    “七殿下,殿主请你过去。”

    厉染撑起身子,将佛珠绕在手腕上,“我不信,他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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