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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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厉染赶到医院时,杨定州正焦急的守在门外,见到厉染想行礼,腰还没弯下就被厉染伸手拦住了。

    杨定州捂着眼,一时间也是说不出话。

    厉染将他扶到一边的长凳上休息,“怎么回事?”

    杨定州红着眼,抬手指着前方,哽咽的话语间都挡不住怒气,“还不是赵玉成那个畜生!”

    赵玉成在外头养了个女人,不知怎么的肚子里的孩子没保住。今天这女人跑到医院来闹,王玉致本来不想理,可这女人不依不挠。王玉致一气之下出了病房想走。出门遇见赵玉成,让他将女人带走,没想到那女人竟然和赵玉成扭打起来。

    王玉致又气又恼,走楼梯的时候被那女人推了一把,从楼梯上滚下来。

    本来她这胎就怀的凶险,怕是……

    杨定州再也忍不住捂着脸低声啜泣,“这孩子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对得起她早去的母亲,我真是无能啊。”

    厉染坐在他身边,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对亲人之间相处本来就生疏,有些无措。叫来赵长松,问赵玉成在哪里。赵长松道,“不在医院,怕是躲起来了。”

    厉染面色凝重,王玉致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凤霖他……

    抢救室的门打开,医生从里头出来,杨定州飞快冲到医生面前,“医生,阿致她……”

    医生看了看他,“已经尽力了,病人出血太多,你们……进去看看她吧。”

    杨定州脸色灰白,突然蹲子哭出了声,“我的阿致啊!”

    厉染走到医生跟前,医生一见他,想行大礼。

    厉染声音沉重,“真的没办法了?”

    医生摇头,“她这一胎本就保得十分辛苦,能正常生产都是凶险。病人越近临产身体就越虚弱,孩子也没保下来,我们真的尽力了。”

    厉染手掌收拢,眉头深锁。有护士从急救室跑出来,说病人想见七殿下。

    本来还觉得病人神志不清才会乱喊,七殿下哪是想见就能见的,没想到七殿下真的就在门外。

    厉染快步走了进去,急救室里头的病床上王玉致就像一个没有生气的纸娃娃,一碰就碎。

    垂在洁白床单上的手见到厉染微微抬起,厉染走过去,轻轻拉起,冰凉顺着手掌心蔓延到整个胳膊。

    初见时那个温柔的女子,现在虚弱的躺在床上生命正在一点一点的流逝

    厉染觉得眼眶酸涩,想起她亲手为他做的一件件贴身衣物,那是他的亲生母亲都不曾给予的温柔。

    他与王玉致虽然相交时间短,也没有血缘。但她说过,她是凤霖的姐姐也就是他的姐姐。

    她一直以来对厉染的关心当真配得起这句话。

    王玉致眼角滑下一滴眼泪,嘴角动了动,“七殿下,不要难过,我只是解脱了。”

    厉染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随后又小心放开,他怕一用力这个脆弱的女人就会随风去了。

    “我这一生过得太累了,是时候好好休息了。”

    厉染弯下腰,压低自己的声音尽量听起来不要那么冷硬,“你会好起来的,凤霖马上就回来了。”

    提起杨凤霖,王玉致艰难转过头,那双眼神逐渐涣散的眼睛看着厉染,“七殿下,我没有什么留恋,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凤霖。我这一生虽然把自己的日子过得糊涂,但那是我自己选的路,是好是坏我都不后悔。凤霖的脾气,他一定不会放过赵玉成,放过赵家。我请您一定要拦着。舅舅都和我说了,您本来是要脱皇籍的,为了凤霖你才答应争王位,谢谢您。这条路太难走,不要因为我多一个在这条路上的阻碍。”

    泪水湿透了洁白的枕巾,晕开发黄。

    “殿下,凤霖就交给你了。”

    厉染轻轻嗯了一声,心里一阵闷痛。

    王玉致笑了,转头盯着洁白的天花板,“凤霖啊,是我看着出生的,刚出来的时候就那么小,那么小……一下子就长大了,舅妈说,阿致啊,今后他就是你的弟弟了,你们要相亲相爱……凤霖,姐姐……姐姐再也……护……不住了……”

    托在掌心的手慢慢的滑落,王玉致闭上了眼睛。

    厉染弯着腰,半俯着身体许久,眉尾因为隐忍轻颤着。

    他这半生见惯了生死,但今天他看着王玉致闭上眼,内心却格外的沉痛,这沉痛大部分是因为杨凤霖,他不知道凤霖要是知道王玉致的死讯会如何,他们姐弟感情一直很好,王玉致对于凤霖似姐似母,他怎么接受得了。

    厉染从急救室出来,杨定州已经瘫软在地上没了力气,一见厉染的神情,他就都明白了,玉致没了……

    杨定州因为打击太大病倒了,王玉致的死讯报到赵家,赵玉成没出现,却等来了大公主。

    大公主除了表达惋惜之情,也是怕厉染迁怒。虽说外传厉染和亲王关系不好,可关系再不好,王玉致也是杨家人也算是厉染的姐姐,碍着这层关系厉染也不会无动于衷。

    大公主想让女儿进皇室,就不能在这个纳人的关键时刻和厉染之间有间隙。

    另一个目的也是想借着赵玉成犯下的这件事试试厉染的用心,他要是真的如外界所传不在乎杨家不在乎杨凤霖,那他就不会对赵玉成发难。杨凤霖可是众所周知的暴脾气,他和王玉致感情好可不是嘴边说说的,要怎么把他压下来,厉染,让我看看你的诚意和决心吧。

    当天晚上,厉染给杨凤霖打了电话,将王玉致的事情告诉了他。没有预想中的暴怒激愤和伤心。杨凤霖在听完厉染的诉说后,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厉染紧握着话筒的手都出汗了,杨凤霖那头才说了一句,“我姐姐的后事就拜托你了,我尽快回来。”

    声音异常平静,就是太平静才不正常。厉染宁愿杨凤霖大声喊出来哭出来也不想他这般。

    “凤霖……”

    厉染试探着叫了一句。

    “等我回来……”留下这句话,电话挂断了。

    厉染将话筒放回话机上,你现在该有多难受,可惜我却不能在你身边,赵玉成我现在动不了,等着吧,会有那一天的。

    杨凤霖赶到皇城是在一天后的午后,两天半的车程缩短了一半的时间,杨凤霖是怎么赶回来的,厉染不用想。当车门打开,看到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厉染整个心都揪住了。

    厉染上前拉住他的手,“凤霖。”

    杨凤霖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头发有些凌乱满脸的疲惫,这种样子在他们两人认识以来,厉染从来没有见过,就算在杨凤霖受伤养病期间,他也一向是注重形象的,满头的黑发总是梳得一丝不苟。

    厉染紧握住他的手,“我带你去,累就靠着我。”

    杨凤霖回握住厉染的手,“谢谢。”

    杨凤霖站在王玉致的灵堂前,绕到后面,前方就是盖着白布的尸体,杨凤霖走了两步就不敢再往前走了,眼睛死死盯着拿隆起的白布,脚开始打颤。厉染在他身后,胸膛贴着他的背,“凤霖,我带你过去。”

    杨凤霖没动,眼神飘了有些晃神,“她说了什么吗?”

    厉染心疼的看着他干裂的嘴唇,“她走的很平静,凤霖,这对于她也许也是一种解脱。”

    紧绷着的身体突然松懈了下来,杨凤霖蹲体将脸埋在膝盖里,向来挺得笔直的背卷曲成一个扭曲的弧度。

    厉染跟着蹲下来拍着他的背,“想哭就哭出来,别忍着。”

    杨凤霖的身体在颤抖,脸埋在膝盖间连带着说出来的话也是闷闷的,“还有说别的吗?”

    厉染顿了顿,抬头望着不远处的停尸台。

    “凤霖,你还有我。”

    杨凤霖抬起头转过身,突然抓着厉染胸前的衣服,“她一定说了,说她看着我出生,看着我长大。从小到大,她就不是个强硬的性子,可是为了我,为了照顾我,保护我这个自小没娘的孩子,她强迫自己坚强。其实我的姐姐,我的玉致内心最是柔软不过。她一定在想,她要走了,再也护不住我了……”

    杨凤霖眼眶憋得发肿,却掉不出一滴眼泪,他抓着厉染,厉染看着他。那种钝痛再次袭来,厉染将他抱进怀里,“不要忍着,凤霖!”

    杨凤霖死死咬着厉染的肩膀,晃着头,“厉染,怎么办,我哭不出来!我难过得快死了,但是掉不出一滴眼泪,我是怎么了,厉染!”

    厉染摆正他的身体,亲着他的眼睛,“会过去的。”

    杨凤霖闭着眼,“这一路上,我都在克制,我要杀了赵玉成,我要他给阿致偿命,我要他死。可我现在一想,他死了又能如何,我的阿致再也活不过来了。你知道吗,婴儿房,我外甥的婴儿房我都布置好了,我……”

    杨凤霖突然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巴掌,“都是我,我就该把龚全留下来给她的,都是我,是我没保护好阿致,都是我!”

    右手举起,厉染猛地握住他高举的手,“要打,打我!不要打自己。”

    杨凤霖漠然的盯着他,“我打你干什么,你没做错什么,错的是我,都是我!赵玉成,本就不该留下来的!”

    杨凤霖俯子,头重重的磕在大理石地砖上,厉染将他拉起来,看着他红肿的额头,将他按进自己怀里。

    那日在皇宫,赵玉成将王玉致推倒在地,你就那般不管不顾,你本就不是这般隐忍的性子。如果不是为了我,你现在已经去找赵玉成拼命了。你这一路上,花了多少力气才忍下来,你心里一方面是对王玉致的愧疚,一方面是因为我的顾忌,凤霖你把自己逼到了什么地步?

    “凤霖,我答应你,亏欠王玉致的,我今后必定要让赵家成倍的还回来。”

    王玉致到死前都在替凤霖着想,怕自己影响厉染成王,厉染能否成王关系着他深爱的弟弟,王玉致到死都放不下凤霖,这话他不能告诉凤霖。

    凤霖承受的已经太多了。

    “厉染,让我和她单独待会吧?”

    厉染松开他,摸着他冰凉的下巴,“好,我就在外头等着,有事你就叫我。”

    厉染离开了,离开前不放心的又看了一眼站在王玉致尸体前的杨凤霖。

    跪在灵钱烧纸的八角已经快要哭晕过去。厉染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绕过灵堂,在一边的树下看见了一个人。

    是应扶林,胡子拉渣,一下子老了十岁,哪里还是那个风度翩翩的执行长。

    厉染走了过去,“不进去?”

    应扶林摇了摇头,“让凤霖和玉致呆一会吧。”

    从满是褶皱的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了一根递给厉染,随后突然笑了,“忘了,殿下不碰这个。”

    厉染接了过来,“今天例外,我陪你。”

    两个人站在树下,烟头的光亮忽闪着,厉染夹着烟,没抽。

    应扶林靠在树上深吸了一口,“我第一次遇见她,就很喜欢。那么温柔那么善良,明明就是柔弱的性子还要故作凶狠的保护弟弟,她是个好姐姐。”

    厉染盯着烟头,看着星空,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一个悲伤的夜晚,星星却格外的亮。

    “你今后什么打算?”

    应扶林哼了一声,自嘲道,“我能如何,我连为她报仇都没有立场。况且按着她的性子,是绝不会同意我们这么做的。她这一生都在为别人活,死了也好,解脱了。”

    应扶林说完这句,将烟头扔在地上,盯着那未灭的光点,突然背过身。眼泪落进黝黑的泥土里不见了。隐忍的哭声,在这个冷寂的冬夜里无比的压抑。

    厉染看着前方无处不在的白灯笼,将心放在胸口。

    身后,应扶林的话里带着湿意,“我与她已经是这样,生死两隔,她落了个轻松,活着的却要在失去她的悲痛里苟延残喘。”

    “厉染,前路漫漫,你在乎的,要护着的不要轻易放手,莫要后悔。”

    寒风吹着白灯笼,斑驳的灯影晃荡。

    指尖的烟燃尽。

    在我决定要成王的那刻,我要护着的就是凤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