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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卓越直到此时此刻才完完全全明白,其实他早就不仅仅是因为姐姐的嘱托才对月桉好,而是通过与月桉的日渐相处了解他、敬佩他、疼惜他,心中早已将月桉看得比什么都要重要,月桉于他是割舍不掉的血亲,更是有着十八年来互相取暖斩不断的情义。
月桉看着董卓越一副被感动得稀里糊涂的模样,不禁觉得倘若董家人对小舅舅有一丝一毫的关心,那自己这个小舅舅一定会为他们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不过也幸而他们待小舅舅不好,不然有那家子麻烦,小舅舅早死八百回了。
“小舅舅你忙,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董卓越:“好。”望着离开的背影,董卓越心中很是欣慰。从来时起小桉便不论做什么眼神都会时不时看向那位青衫女子,离开时又牵手离开,青衫女子更是从始至终眼神都追随着小桉,若是姐姐在天之灵能看到这一幕,一定会很高兴吧。
小桉性子冷,除了自己和他身边那几位侍从没有人会真正关心他,而他又不会主动靠近别人,从前自己就担心要是哪一天自己走了怎么办,如今看来无须再担心了。舅舅与妻子始终是不同的,自己总是不能时刻在他身边,而妻子可以,有人会像自己那样爱他,也许更甚。想到这里董卓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四人走在街道上,路过一个卖珠钗的摊子,月桉拉着小菜上前,在一堆珠钗里挑挑拣拣总也不满意,小菜随手拿起一个极其简约的祥云发簪递到月桉眼前。
“殿下,就这个吧,我喜欢这个。”
月桉拿起发簪左看右看,似并不满意,但还是丢下一锭银子,不顾摊贩的震惊拿起发簪离开。
“这支发簪是不错,不过配不上你。”也许喜欢一个人就是,总也觉得她哪怕配天底下最好的东西也绰绰有余,世间凡物再难入你的眼。
月桉将发簪放进小菜手心,“这个你先收着。”
小菜将发簪紧紧捏在手心,突然扑到月桉身上,死死抱着他,“桉,我有你就够了。”
月桉抬手揉了揉小菜头顶,笑道:“小傻子,不够,有我不够。”“你不仅要有我,还要有舅舅,有知己好友,有你的骄傲。”纵使这世间有万般不好,我也要让你看到最美的风景,让你觉得没白来人世一趟。
月桉轻轻推开小菜,温柔笑道:“好了,要抱我们回宫抱,我的小傻子想要抱我多久就抱多久。”
小菜睁开眼才发现不仅云淡烟、山青雨看着他们,路人也频频回头,正当她不知所措时月桉在她脸颊上轻啄离开。
“不怕,这样在路人眼中我们就都是轻浮男女,十分般配。”
小菜忽地一笑,是啊,管别人做什么,他们的眼睛又不会射刀子出来杀人,怕什么。
戌时,天地昏黄,万物朦胧。街上仿若无人之境,只有四人踩在月光下,围着几十片新铺的青石地砖。
“烟儿,点香。”
云淡烟往地上插上三炷香,点燃后三缕乳白色的清烟袅袅升腾,其味甘甜、馥郁,芳润木香、果香、百花盛开众香交融如日月同辉十分美妙。
月桉闻香闭眸,仔细感受周遭事物。随着时间的流逝,眼看三炷香即将燃尽,月桉神色越发阴沉。
直到三炷香燃尽,直到所有香味尽散,月桉才睁开眼。
云淡烟立即问道:“殿下,怎么样?看到什么了?”
月桉不言,脸色沉沉,良久后,“再点。”
云淡烟满脸疑惑,什么意思?难道殿下方才没看完香就燃尽了?还是……
见云淡烟迟迟不行动,月桉又道:“点香。”
云淡烟立刻将三炷香点上,独特的香味又弥漫开来……
月桉眼帘轻微抖动,眉头紧皱,“再点!”
云淡烟望了一眼山青雨,又看向小菜,心中一万个疑问,怎么回事?
小菜走到月桉身侧,拉起他的手,问道:“怎么了?”
月桉垂眸,沮丧道:“我看不见了,什么都看不见了。”
小菜:“桉,你看着我。”
月桉缓缓别过头看着小菜,双眼因为情绪激动已经变得通红。
小菜望着月桉,倏尔瞳孔扩大,而后道:“桉,你的三魂都在。”
月桉听后神色茫然,“你的意思是我是正常人了?”
小菜:“三魂虽齐,七魄不聚。”
月桉:“所以我才看不到那些东西?”
小菜点头,“嗯。”
月桉情绪恹恹,这算好消息吗?他也不知,这些天不觉得疲乏的原因竟然是因为这个吗?
小菜拥抱住月桉,附在他耳际说:“桉,我会帮你。”
说罢,闭眸,以念招魂。
小菜再睁眼时,猛地推开月桉。
“你是谁?”环顾四周,看着云淡烟和山青,又道:“你们又是谁?”似发觉哪里不对劲,抬手看了看,而后又从下到上,从左到右看了一遍自己,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这……怎么回事?我在谁的身体里?我是谁?”
月桉抓住小菜胳膊,“你已经死了。”
小菜像是想起什么,垂下头,“是啊,我已经死了。”“那我现在是怎么回事?重生了?”
月桉哼笑一声,“想得倒美,你只是被招魂了而已。”
小菜蹙眉,“是你们招我回来的?”
月桉:“自然是我们。”
小菜:“招我回来做什么?”
月桉神情不悦,不知为何只要这具身体换了个灵魂,他便不觉得那张容颜有多好看了,甚至有些厌烦,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都让他觉得愚蠢不堪。
月桉言简意赅,“知道是谁杀的你吗?”
小菜听到这句话,整个人都开始发抖,她抱着头蹲下,表情痛苦。
月桉神色越发不耐烦,若非身体是小菜的,他早就动脚了。
“你若不想枉死,便将你看到的都说出来。”
小菜抬起头看着月桉,泪水盈盈,“是一个黑衣人将我迷晕,然后……我就只记得疼了,剧烈的疼痛蔓延到四肢百骸,太痛了,太痛了。”
月桉:“也就是说你什么都没看到,也不知道是谁杀了你,对吗?”
小菜点点头,“不知道。”
四目相对,月桉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便道:“你可以走了。”
小菜望着月桉,叹了口气。下一刻,那双清亮的眸子又回来了,“怎么样,殿下可问出什么了?”
月桉:“嗯。”说罢,拉起她转身准备离开。
月桉走了两步,发现身后的人身体似乎没动过,诧异回头却发现小菜佝偻着身子,神色痛苦。
“怎么了?怎么了?”月桉着急道。
小菜满头虚汗,艰难地抬起头看着月桉,脸色煞白,“疼,殿下,我疼。”
月桉急得不知所措,“哪里疼?”
小菜咬着嘴唇,泪水大颗大颗落下,她在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手疼,脚疼,肚子疼,头疼,哪里都疼,殿下,我疼。”她的声音都在发抖,嘴唇渗出血来。
月桉连忙将她抱起来,着急到语无伦次,“怎…怎么回事,疼…怎么……要…怎么…”
小菜的手紧紧抓着月桉的手臂,“呜呜……呜呜…殿下…疼……殿下…我疼…”
月桉此时半点办法也没有,看着小菜疼得哭出声,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他简直要疯了。
云淡烟见自家殿下双眼猩红,眼角还挂着泪水,心中恨不得疼得要死的那个人是自己,可又觉得那绝不是自己能承受的痛。她见识过小菜的坚忍,那是割破手掌流尽鲜血眼皮也不眨一下的女子,她都不能忍受的疼那得多疼啊。
猛地想起那个惨死的人刚才附身在小菜身上,会不会是他的痛小菜也要承担?
云淡烟立刻道:“殿下,那个惨死的人,他会很痛。”
小菜在此时也停止了呼痛,双眼阖着,满脸泪水。
月桉的心在小菜闭上眼时提到了嗓子眼,他害怕极了,好在他又发现小菜的眼睫在轻微颤动,原来她是疼晕过去了。
云淡烟的话不无道理,只是那样的疼真的全部加注到自己怀中人身上了吗?她要怎么承受得了?
还来不及多想,怀里的人又发出极其克制的呜咽声,眉头紧蹙,满嘴鲜血。
月桉曾听过,人疼到了极致就会咬自己舌头,想到此他立马坐到地上,将自己的手腕塞进小菜嘴里。小菜艰难地睁开眼,无声地拒绝。
月桉哽咽道:“我没有办法,对不起,对不起。”
小菜疼得失去了理智,死死咬住月桉的手腕,泪水不停地滚落。
云淡烟扯下自己的衣衫折叠成小方块递给月桉,月桉只看了一眼,“拿开。”
云淡烟:“殿下……”
月桉厉声呵斥,“拿开!我让你拿开!!”
山青雨赶忙拉开云淡烟,低声道:“就让殿下和小菜姑娘一起承担吧。”
小菜的手无力地垂下,人又昏厥过去了。月桉赶忙抱起小菜起身,“快!把马牵来!快!”
山青雨立马将马缰绳递给月桉,月桉抱起小菜骑上马疾驰离开,云淡烟和山青雨跟在后面,奈何月桉骑得太快,俩人被远远甩在身后。
东宫,碧华殿。
数十名御医跪在地上请罪,他们是真的不知道床上的女子为何会锥心刺骨地痛。
月桉虽然愤怒,却也知道此事不该怪罪他们,于是只让他们留下最好的止疼药便放他们离开了。
月桉一边给小菜喂药,一边哽咽道:“会没事的,你会没事的。”
小菜双眼已经哭肿,月桉的模样已经模糊,她颤抖着伸手,月桉连忙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脸庞,连声道:“我在,我在,我在。”
小菜扯着嘴角硬挤出一个笑,“殿下,杀了我。”
月桉双手颤抖,他想去抱她,又怕让她更疼,使劲摇头道:“不行,不行,不行…”
小菜突然哭出了声,“呜呜……呜呜呜…殿下…我真的…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我舍不得殿下…呜呜呜…呜呜…可是…可是……呜呜……我真的好疼啊……呜呜呜…疼…”
月桉双眼红得吓人,“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是我的错…”他不该同意让小菜招魂的,那样的痛她要如何受得住。
他看着又一次昏过去的小菜,目光波动,要是一直这样痛怎么办,或许真的不如一死?他摇了摇头,不会的,不会一直这样痛下去的。即便不会这样一直痛下去,可万一她承受不住痛死了呢?那不就白白忍受那么久了?不如先结束她的痛苦,自己再随她一起去?
他在心中这样想着,若是此番小菜醒过来依旧很疼,那他们就到地府再相会吧!总之他不会抛弃她,任何时候!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小菜缓缓睁开眼,“殿下……”
月桉连忙问:“还很疼吗?”
小菜露出一抹倔犟的笑,“不是…很疼了。”
月桉望着那抹笑,心中却是异常难受,“撑不住了,不必逞强,生死我都与你在一起。”
小菜摇摇头,“真的,没有之前疼了。”
月桉喜极而泣,“太好了,太好了。”
小菜:“殿下不要自责,是我自愿的。”
月桉点头,“好,好,都听你的。”他怎么可能不自责呢,她是为了他,一切都是为了他。
小菜:“殿下会唱歌吗?”
月桉:“你想听什么?”
小菜:“都行。”
月桉想了想,便轻柔唱起来: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雁。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
月桉的歌声轻柔又带着一些哭过后的沙哑,宛若清溪缓缓流淌在不太平滑的石壁上,每一个字唱得都不算清晰若有似无像是从远方传来,朦胧中带着绵绵情义。
小菜在月桉的歌声中睡着,他不记得自己唱了多少遍,不过每一个字他都是看着她唱的,直到感觉到她呼吸均匀而绵长才停止。
这一夜,月桉就这么坐在床边守着小菜。她睡着后,他就挪开自己的眼神,他担心会影响到她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