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池中白莲

一百颗星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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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方客栈敛不义之财被官府查封,客栈掌柜连同店里小厮一同吃了牢狱之灾。月桉、小菜、山青雨重回客栈,没想到几天的时间客栈就已经像是荒宅一般,犄角旮旯里布满蜘蛛网。

    月桉站在三楼过道上,望着对面的墙。

    山青雨:“殿下在看什么?”

    月桉:“你们不觉得紧挨着天字一号房过道最边缘墙壁上装饰用的挂画有些奇怪吗?”

    山青雨:“殿下说的可是那只鹰?”

    月桉:“没错。”

    山青雨:“确实很奇怪,不伦不类,哪有把鹰和牡丹花画在一起的。”

    月桉:“青雨你将画取下来拿去给小舅舅,让客栈掌柜辨认这幅画是从何处得来的。”

    山青雨:“是,殿下。”

    离开客栈时月桉下意识伸手想去拉小菜的手,触碰到才想起来,小菜的手此时已经被包成两个“大粽子”。

    东宫碧华殿正殿,御医正战战兢兢地向月桉汇报小菜的手已经伤及经脉要想完全恢复不留伤疤会很难。

    月桉冷冷睨着御医,“你若让她的手上留疤,那我便剥了你手上的皮给她换上。”

    御医瑟瑟发抖,什么叫他让小菜姑娘的手上留疤啊,那明明跟他半点关系都没有呀?他简直冤枉死了,不都说太子殿下脾气温和吗?他真是一点没有看出来!

    “也…也不是全无办法,只…只是很…很难。”

    月桉手中把玩着小巧精致却锋利无比的匕首,淡淡道:“说。”

    御医咽了个唾沫,抬手擦去额上的汗珠,“绝不能碰水,一点水也不行。”

    “还有…还有就是不能吃葱姜蒜、不能吃辣、不能喝酒、不能吃牛肉、不能吃蘑菇、不能吃鸡鸭鹅,多吃鸡蛋、鱼、喝粥………”长吁一口气,“殿下可记住了?”

    月桉:“嗯,还有吗?”

    御医:“呃……还有还有…嗯…对了,还有直到伤口完全愈合前都不能见光。”

    月桉皱眉,“不能出门?”

    御医用力点头表示肯定,“不能。”

    月桉:“我知道了。”

    “你先下去吧。”

    御医心道:嘿嘿,小菜姑娘的伤口至少也要三个月才能好,这期间先不说我那严苛的饮食限制他们能不能做到,三个月不出门,试问这天底下有几人能做到?只要他们任何一点没做到,我便能全身而退。哈哈哈……我简直太聪明了!

    云淡烟从御医身边经过,感到莫名其妙,这御医是疯了不成?怎么笑得如此猥琐?

    月桉随意将匕首扔到桌上,抬眼睨着云淡烟,“程家那丫鬟查清楚了?”

    云淡烟:“回殿下,您先前交待的已全部查清。”

    月桉捻起桌上的空茶杯倒了一杯茶,随意往下一抛,云淡烟稳稳接住。茶水在还没有鸡蛋大的茶杯中漾起一圈圈细小的波纹,一下一下无声地撞击在杯壁上却始终不曾撒出一丁点儿。

    云淡烟:“谢殿下赏赐。”一饮而尽后将茶杯塞进随身挂着的小荷包里,别人用过的东西殿下是绝不可能再用的。

    月桉:“说吧。”

    云淡烟:“花疏在没进程府做丫鬟前一直居无定所,与普通乞丐没什么分别,就是辗转在桥下、破庙、废弃的老宅、街头巷尾这些地方。”

    “一些跟她有过交集的乞丐曾听她说起过,小时候家住在南方一个隐世的小村庄,身边只有姥姥姥爷,后来他们去世了她便过起了四处乞讨为生的日子。多年来去过很多地方,十万大山的南诏国,千峰峻秀的夜郎国她都去过。见识广博,在那群乞丐当中也算是个人物,西洛城中那些乞丐几乎没人不认识她。”

    月桉:“那么她有没有说谎的可能呢?”无论如何他也没办法将那样一双手和这样的经历结合在一起。

    云淡烟:“这个属下就不清楚了,不过听那些乞丐的话这个花疏从前是个极其冷淡寡言的人。可以一整天不说一句话,也从来不主动与人搭话,最多就是一个字两个字地回别人的话。关于她的很多事都是酒后大家才知道的,这样看的话烟儿认为她没有必要撒谎。”

    月桉:“嗯。”

    云淡烟:“听说她还有唯一一个可能在世的亲人。”

    月桉低垂着的眼帘掀开,有了几分兴致,“谁?”

    云淡烟:“据说她还有一个亲妹妹在世上,她来西洛就是为了找到少时走丢的亲妹妹。”

    月桉若有所思地重复着“亲妹妹”三个字。

    正午,阳光和煦,这样难得美好的天气本该出门见见太阳。侧殿卧房中的小菜却睡得香甜,她素来与常人不同,时常昼伏夜出便养就了睡觉没个准时的的习惯。何时困了、乏了、无聊了便躺下,入睡对她来说是最简单不过的,就像做噩梦般不费力。

    霜听趴在窗口往房间里望,她看到床榻上的小菜蜷缩着身子面朝着外面睡,那是一种极其没有安全感的睡姿。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小菜时她站在殿下身边,很美,像是花园里的一叶牡丹,美得一眼惊鸿,叫人挂怀一生。

    可是,那双柳叶般柔情的眼睛里藏着怯意,还有微驼的背脊那是自卑的无意识积攒,故而她认为小菜配不上太子殿下。她这样的女子永远不会表达爱意,爱她的人一定会很辛苦。

    小菜猛地坐起身,毫无征兆,霜听愣愣地看着小菜。

    想起来自己的行为欠妥急忙想躲开却撞上了打开的窗扉“哎呀”一声呼痛,小菜闻声看向窗口发现捂着头的霜听表情扭曲,本应该整齐的双垂髻已经被撞歪了,一朵桃红色的绒花挂在耳边,显然这下撞得不轻。

    小菜走到窗口,疑惑道:“你在做什么?”

    霜听抬起头来,眼睛红红的,泪水“啪嗒啪嗒”地滚落出来,反问道:“你说呢?”

    这是小菜有生以来第二次见别人哭,她觉得眼前的姑娘就似那场大雨中的小女孩,粉粉嫩嫩的,很讨人怜惜。伸手轻轻擦去霜听脸上的泪水,温柔道:“别哭,乖啊。”

    霜听不免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莫不是幻听了?怔怔地望着小菜,良久后才退后离开。

    开门准备出去烤烤太阳的小菜被两个侍女拦下,小菜疑惑道:“不能出去?”

    其中一个侍女道:“知风姐姐交代,姑娘不能离开卧房。”

    小菜:“为何?”

    侍女垂着头,道:“奴婢不知。”

    小菜:“殿下呢?”

    侍女垂着头,继续道:“奴婢不知。”

    小菜只好退回房间,刚睡醒再躺下也是睡不着了,索性就坐在床边望着一点点挪动的太阳。无聊归无聊,却也是唯一的消遣了。

    知风送来晚饭,小菜让她一起吃,她说:“姑娘,这不合规矩。”

    小菜懵然道:“什么规矩?”

    知风笑了笑,“自古以来没有主仆同桌的道理。”

    小菜似懂非懂,也不想深究。

    直到傍晚知风才离开,她似乎想陪小菜多待会儿,大概是觉得小菜一个人很孤独。殊不知,小菜最不怕的就是孤独,她独自一人过了八年。浑浑噩噩的八年时间,她都说不清自己是如何过的,没什么记忆深刻的事和人。

    她望着高悬的月亮,拼命回想过往,想来想去,只记得一只黑猫。有时候她很庆幸那只是一只猫,有时候她又觉得可惜那只是一只猫。

    霜听:“发什么呆?”

    小菜转头,回头道:“你不睡觉吗?”

    霜听:“你不也没睡?”

    小菜认真道:“嗯。”

    霜听走到小菜身边,神情别扭道:“你…今天为什么要说那种话?”

    小菜懵然,“嗯?”

    霜听两颊酡红,“就是…就是…你说‘别哭,乖啊’,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小菜恍然大悟,“喔,听别人说过。”

    霜听:“你知不知道那是对小孩子才说的?”

    小菜淡淡道:“是吗?”

    霜听激动道:“当然!”

    小菜继续淡淡道:“喔,我只是觉得你和小孩子一样可爱。”

    霜听被这突如其来的话惊得语塞,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脸倒是越来越红。

    “都是圆圆的一坨,太阳生在光亮里,月亮生在黑暗中。”小菜失神地凝望着月亮,也不知是在抱怨还是随口一说。

    霜听:“那你喜欢月亮还是太阳?”

    小菜脱口而出,“月亮。”

    霜听:“为何?”

    小菜:“月亮陪我走的路更多。”

    霜听:“我喜欢太阳,温暖明媚。”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和那个往日自己不喜欢的女子交心了,明明相识不足一个月,她却觉得眼前的女子让人十分安心。

    良久后,霜听问:“你以前过得很不幸吗?”

    小菜:“不知道。”她已经模糊了“幸运”和“不幸”,也许它们两者原本就密不可分。

    过一会儿,霜听又说:“知风姐说,你三个月不能离开卧房。”

    小菜:“是吗?”

    霜听惊讶于小菜淡淡的情绪,她似乎毫不在意。

    “三个月很长的!”要知道皇宫哪个妃子若是被关三个月那是一定会发疯的,在冷宫待上三个月和宣告死亡没什么区别。那可是三个月!不是三十天!更不是三天!而是整整三个月啊!!不得把人逼疯?!

    小菜笑笑,“嗯。”

    霜听更加不解了,她既然明知道三个月时间很长怎么还能如此淡定?转念一想或许本来就不能用常人的思维去理解她的行为。

    “其实你笑起来还蛮温柔的。”霜听诚心道。

    霜听不爱夸人,哪怕别人再好她也不在乎不在意,更不会“屈尊降贵”地去赞美他人。天底下那么多人,她心里也就只有殿下和知风,旁的人若不牵连她心里的那两位她是懒看懒搭理的。若是知风此时听着一定会惊掉下巴。

    小菜轻声重复霜听对她的评价,“温柔。”唇角微微上扬。

    霜听的眼与心同被那双柳叶眼吸引去了神魂,那是如晨露般清澈纯净的眼波,是有亭瞳般柔和温暖的光晕,恍然化身绰约仙子。

    小菜:“你在想什么?”

    回过神来的霜听轻咳两声,故作无事发生,“没…没什么,不早了,我先回去休息了。”

    小菜:“嗯。”

    望着霜听离开的背影,小菜不由地想到了池中白莲。浊世傲骨,生而高贵。哪怕是身在泥潭中她的灵魂也是高洁的,清白的,没有一丝尘土的气味。

    霜听走后,小菜守在窗边又坐了好一会儿。心想:大抵这世上总是悲苦的人要多一些的,能走一条道的人又怎么会是两路人呢?太子殿下也好,他身边的两个死侍、知风、霜听也罢,他们的命运不同却又相似,也许正是如此他们才格外在意彼此。

    夜风中高高的房脊上一团漆黑的影子“略略”几下,闪得特别快,像是在追赶什么速度极快又十分危险的东西。

    雁翎刀在黑夜中“唰”地一身飞出去,如闪电般银光稍纵即逝,直直插入了房脊上。

    那团黑乎乎的东西立马急刹住脚,闪出一阵虚影,绿色的瞳孔惊恐盯着雁翎刀。战战兢兢地后退一小步,转头时又被吓出虚影,这次还带着凄厉无比的惊叫。

    刀的主人哼笑一声,较劲儿般双手抱在胸前嘲讽道:“小东西,还想跑!跑啊!继续啊!怎么不跑了?敢跟姐姐我比速度你还太嫩了些,姐姐我会飞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蹲下身时,她口中的小东西高高拱起背脊,发出可怕的“狮吼”似乎想以此将刀的主人吓走。只可惜刀的主人脾气秉性天生比牛还倔,谁要敢跟她公然叫板她一定用她的特长叫人心服口服、不得不服。

    她甚至毫不顾忌对方的拒绝死死搂着不放,还一副得意洋洋、幸灾乐祸的模样。

    “小东西今天可由不得你上蹿下跳了,身为东宫的一份子,你也理当发挥发挥你的作用。记住!东宫不养闲人。”

    “当然,也不养闲猫!”

    不得不说云淡烟不仅羞辱人厉害,羞辱猫也是相当厉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