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窥得一线天光

一百颗星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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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疏,月弦国第一富商程太升府上的家仆,年二十。三年前还是流落街头的乞丐,因为一次偶遇被程家大小姐程无诗带回府上赐名花疏,是程无诗的贴身丫鬟,在程府地位也比普通丫鬟高很多。据程府的其他奴仆交待,花疏自进程府起因为话少做事踏实认真故而颇受程家姐弟喜欢。平日里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除了在程家大小姐身边就是待在自己房间里闭门不出,偶尔会出去买酒。”云淡烟一口气说完,叉着腰长吁一口气。

    月桉撑着头,歪着脑袋听完云淡烟念经似的一长段话已经昏昏欲睡,“说完了?”

    云淡烟点头,“嗯。”

    月桉轻揉太阳穴,端正身姿,一只手挡着宽大的袖袍,一只手抬起来往茶杯里倒下一缕金黄色的茶汤,随着茶汤进杯,他缓缓道:“三个问题,其一:未进程府之前她落脚何处?原是何处人?其二:秉性如何?其三:可还有亲人在世?”说罢,一杯热茶刚好沏七分满,抬眼间目光犀利地看着云淡烟。

    恰时秋风不请自入,悄无声息地拂过云淡烟后后脖颈,四面八方而来的凉意让她一哆嗦,一双杏眼眨巴眨巴,目瞪口呆地望着月桉。

    云淡烟:“她……她…”

    热茶不紧不慢地送入口中,原本毫无血色的唇瓣因为热气的缘故变得稍有血色,整个人却还是冷得吓人。

    小巧的茶杯上热气袅袅升腾,云淡烟大气也不敢出,“咕咚“咽下一个唾沫,她一向不擅长这个的,杀人要命才是她最拿得出手的本事呀。

    月桉淡淡道:“下去吧,查清楚了再来。”

    云淡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说了句“是,殿下”,眨眼间消失在书房。

    月桉起身走到《寒冬窥疏影图》前,如此精致细腻的笔触,如此生动美妙的画作,这般妙手丹青竟是出自一个下人手中么?

    三年前还是连饭都吃不饱的飘零人,三年后却能作出这样的神作,若非是老天赏饭吃就是有高超的弄虚作假手段,再没有第三种可能。

    月桉猛然想起那日在百酿苍舒门前他有意扶了花疏一把,那女子的手柔若无骨光滑细腻怎么可能是丫鬟的手?更何况她之前还是流落街头的飘零人。人如花,漂亮的花靠的是一朝一夕养出来的,人的肌肤也是,绝不可能几年内将手养护得如此好。

    此时他脑中却想起了另一个女子的手,她的手心有两道长长的伤疤,指腹粗糙……

    久盯着画出神的月桉突然眼前模糊了一瞬,猛然间想到了什么令他往后退了两步,又往后退两步,直到看见画似乎与墙壁融在了一起不分彼此。

    一个大胆的不可思议的惊世骇俗的布局于顷刻间形成。

    原来是这样吗?他就是这样让王大富进错房间的?可这样一来凶手就更不可能是苍舒夫妇了,要想保证一切顺利按照他的想法走,他必须在场让一切回归原位。

    “青雨。”月桉轻唤一声。

    一道黑影闪现,他腰间月弧状的子母双刀泛着凛冽的银光。

    山青雨俯首道:“太子殿下。”他的目光会永远追随太子殿下,只要太子殿下需要他,他就永远都在。所以只要月桉张张嘴,甚至都不用发出任何声音他便会立刻出现。

    月桉转身上下打量着山青雨,古翠色的粗布衣,袖口用深棕色绑带一圈圈缠住目的是防止多余的衣袖掉下来碍事。腰上也缠着同样的绑带,有利于利落迅捷的行动,同色系连着衣衫一起的帽檐几乎把整张脸都掩藏,再用一张恐怖的金属狼面具遮挡真容,只露出来从额上垂下来的两股发辫和一双眼睛,那瞳孔透着冷酷和警惕的气息,仿佛能洞察一切。

    “去换一身正常点的衣裳,脸上的面具也暂时摘了,陪我去个地方。”说罢,月桉挥挥手让山青雨赶紧去。他实在搞不明白山青雨这独特的品味,简直乱七八糟。

    山青雨一边振声应下,一边磨磨蹭蹭欲言又止。

    月桉:“还有什么事吗?”

    山青雨结结巴巴道:“殿…殿下……正常点的衣裳是……”面具下被遮挡住的脸又红又烫,看来太子殿下是觉得自己穿得很奇怪吧,这让他感到太羞耻了。自从到太子殿下身边时他便是这副打扮,那岂不是在太子殿下眼里他一直都很奇怪!

    有时候月桉不禁怀疑山青雨和云淡烟是不是孪生兄妹,因为两个灵魂投胎的时候弄错了身份才导致两个人的性格简直应该对调才正常。

    月桉:“从这里出去,门外守着那堆人知道吗?”

    山青雨坚定点头,“嗯嗯。”

    月桉:“你看谁身高体格与你差不多你就让他借你一套衣裳。”

    山青雨恭敬道:“是,殿下。”

    月桉望着山青雨健硕的背影摇了摇头,心道:还是个只知道听话和打打杀杀的孩子啊。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山青雨就换好衣衫回到书房,表情极不自然道:“殿下,这…这样可以吗?”

    月桉,“嗯。”

    出了宫门就是西洛最宽阔的长宁大街,街头上人来人往,人们彼此贴身而过。月弦国近年来国运昌盛,人们生活富裕自然就体现到衣食住行上,男女老少的衣衫款式颜色都有不同的呈现,可有一色衣衫十位男子必有一位是同色,月桉脸色冷得吓人,因为此时他也不小心成了俗气跟风的一员。

    “西洛男子何时这般盛行穿红衣了?我竟是一点也不知道。”月桉的话淡淡的,但山青雨仍能听出语气中微妙的情绪。

    山青雨:“殿……月公子平日里就算出行也都是在夜里故而有所不知,自两年前程家小公子日日传颂太子殿下喜穿红衣,西洛便盛行起了男子穿红衣的的风潮。”

    月桉心中自嘲:我的枷锁反倒成了你们附庸风雅的一种消遣,人人相似,何必人人。

    年轻的女娘们频频回头,失去了面具的遮挡,即便是知道不是为他也惹得山青雨古铜色的肌肤泛着红晕。

    西洛东市翰墨雅轩店外挂着数十幅不同内容、技法、形式的丹青,都是出自近年来最受上流社会喜欢的名家画作。

    翰墨雅轩内四面墙壁上画与画之间仅一根手指的距离,青山鸟雀跃跃纸上,仿佛青山已在眼前,鸟雀下一刻就能挥动羽翼离开;一张鸡翅木画案上半卷着的牡丹图、杏花图……,月桉走上前一眼落在色彩明丽灿烂的岁朝图上,全图密密匝匝地画了灿烂花卉将祥龙石围绕其中。前景的水仙和月季,石后的山茶花与梅花,穿枝环绕,向心于祥龙石。

    一位青衣老者上前,颇为赞赏道:“公子好眼力,这位画师的图色彩明艳,层次分明,寓意也是极好。各种不同的花卉栩栩如生,将祥龙石围绕其中寓意吉祥,不论是送人还是挂于家中都是不错的选择。”

    月桉伸手,道:“青雨。”

    山青雨将画放进月桉手中,月桉又将画转递给老者,“不知老先生的店铺中可有比这还好的画?”

    老者皱着眉头接过画,心中却是很不满眼前的人,若不是瞧他们的一身装扮还值点钱,红衣的公子看上去又还有几分贵气,他是断不会接待这样傲慢无礼的人。

    卷成圆筒的画被一点点展开,最先露出木质雕窗,再露出来一截枝头花苞、红似烈火的梅花,花瓣上星星点点的落雪……

    老者的目光从漫不经心到有几分欣赏,最后震惊不已,目光炯炯的盯着画,神情激动地抬头看着月桉,“公子这画可愿出售?我愿用公子当初得此画的三倍价购买。”

    月桉:“青雨。”

    山青雨:“还请老先生将画还给我家公子。”

    老者虽不情愿,奈何东西是人家的,他总不能强行据为己有,百般不情愿还是将画递给了山青雨,小心翼翼的模样深怕画在他手中有个什么闪失。

    月桉漫不经心地在店中走动,老者就紧跟在他身后,猫着腰道:“若公子愿意,我愿以这店中任意与公子交换。”

    月桉淡淡道:“我这图是藉藉无名之辈所作,你既是做这生意的理当清楚,与画作交易最无法分割的是画作之人,若画作之人毫无名气那这图就是画得再好也不值钱。”

    老者笑道:“公子说得确实不错,千里马常有,但伯乐不常有,故而千里马也不常有。”

    月桉:“听老先生的意思是想做那慧眼识千里马的伯乐?”

    老者自谦道:“不才,不才。”

    月桉:“这《寒冬窥疏影图》是友人相赠,卖给你自然是不可能的,不过我倒是可以告诉你这图的执笔之人是谁。”

    老者浑浊的眼珠滴溜一转,笑道:“不知公子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月桉:“西洛最擅细画的画师姓名以及住址。”

    老者脸上的笑意僵住,袖袍一甩,负手道:“二位慢走不送。”这不是在戏耍他吗?今日若是告诉他们以后这生意还如何做得下去?谁还会信任他?

    月桉一笑,“青雨。”

    山青雨会意将所有顾客赶出翰墨雅轩,而后又将门从里面锁上。

    老者皱紧眉头,颤声道:“你…你们想做什么?光天化日,这里可是天子脚下容不得你们乱来。”

    月桉:“那你可知道我是谁?”

    老者:“我……我怎么知道,我管你是谁!常言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就算你是天王老子也不能乱来。”

    月桉一笑,“我可不是什么天王老子,你不认识我也该认识这身衣裳吧?”

    老者不屑笑道:“不就是一身红衣吗?整个西洛如你这般东施效颦的男子比比皆是。难不成你穿上红衣就是太子殿下?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自己什么德行。”

    月桉嗤笑一声,“依阁下所见,太子殿下是什么德行,我又是什么德行?”

    老者信口道:“太子殿下自然是积石如玉,列翠如松,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怎会是你这般秀气模样?端是气质太子殿下也是茂林修竹,又怎会是你这般弱柳扶风?”

    月桉无奈叹息一声,“青雨你把刀架在这位能说会道妙语连珠的老先生脖子上,请他务必要如实相告。”

    山青雨:“是……”我是该说公子还是殿下?殿下这是算承认自己是太子了吗?

    山青雨把刀架到老者脖子上,“老先生最好还是如实交代,我们家……主人向来说一不二。”

    山青雨生得又高又壮实,老者又瘦又小,山青雨的胳膊都比老者的脖子还粗。说不害怕是假的,但他还真不信这俩人能对他做什么,不说别的只要自己能拖住他们一盏茶的时间,持金卫就能到,到那时跪地求饶的是谁还真不一定。

    月桉慢悠悠走到老者身前,“这交易你不算亏,我既然敢光天化日胁迫你就不怕持金卫,你信吗?”月桉取走山青雨手中的刀,手上稍一用力脖子上赫然出现一道血痕,“你若信就能活着,你若不信立马就可以死。你信吗?”

    一双瑞凤眼中满是阴鸷可怕的笑意,这样的眼神让老人家感到浑身发毛。看上去人畜无害,实际上简直比恶魔还可怕。

    老者强忍着惧意,壮着胆子道:“你先告诉我,我就告诉你。”

    月桉微微一笑,“画这幅画的人是程府家中的一名丫鬟,花疏。”

    老者哼笑一声,“公子这是在戏耍小老?”

    月桉无所谓道:“信不信在你。”“该你说了。”

    老者虽然气愤,却也只好勉强相信,“等等,哪个程府?”

    月桉:“西洛第一富商程太升的程府。”

    老者:“好。”

    “你且拿笔来,我写下他的名字与住址。”

    山青雨将笔塞进老者手中,老者提笔颤颤巍巍写下画师的名字和住址。

    月桉将写着重要信息的纸收好,“若是让我发现这上面的信息是假的,定会再来取你性命。”

    老者不屑道:“我这人从不说谎,你若是怀疑大可现在就杀了我。”

    月桉寡淡无色的唇瓣微微上扬,温文尔雅地行了个礼,“有劳老先生了。”

    老者内心无语,装什么装,上一刻要杀我下一刻感谢我,生无可恋道:“不必。”摆摆手,你俩最好赶紧走,别打扰我做生意我就谢天谢地谢菩萨保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