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 夜探监牢

樊钰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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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姑领了我们二人回房。三人各有心事,一路无言。

    进了院门,常随姑姑那四个宫女就归了她们的住所,时下外人一走,我便知会谈要开始了。

    刚进堂屋,阿秋便跪在姑姑的脚边,哭泣道:“秋儿今日惹了这么大的祸事,罪责深重。也给姑姑丢脸了,秋儿无用,请姑姑责罚。”

    似乎憋了半晌的泪,皆在此刻决了堤。她的眼泪吧嗒吧嗒,沿着脸颊汇在下巴上,泛着透明的光。

    我盯着姑姑的反应,心情与方才淑妃问她罪时截然不同,还有些小小喜悦——这下~,挨骂的人总算不是我了!

    你犯错,我得赏~

    飘啊飘,小菟扳回了一局。

    姑姑瞧着阿秋泪流不止的样子,弯下了腰,将手抚在她的肩上,轻轻拍了拍说道:“你已受过罚,也已知错,断无一事二罚的道理了。莫再哭了,今后警醒注意便是。”

    姑姑边说着话,边拉着她的手臂起身:“先用午饭吧。”

    我在一旁倒吸一口气,睁大了双眼……

    就这,完事了?

    不打不罚也就算了,训斥也无一句?居然还安慰?

    阿秋赶紧用帕子擦了擦脸,搀着姑姑入了座,自己才归了位。

    我有些不满的,用脚尖勾了勾圆凳,挪到合宜的位置,方才坐下。

    阿秋眼带泪光,对我笑言:“今日最是要感谢妹妹!若无妹妹及时勘破,扭转局面,姐姐哪里有现在回房吃饭的福分。”

    我假兮兮的笑道:“姐姐客气了,都是一个房里的。本以为帮人帮到底,回来还要替姐姐求情呢,没想到竟省事了。嗯嗯,也好。”

    姑姑嗤的一笑,看了看我,眼中意味深长。继而说道:“小菟子今日拿了头彩,璀璨夺目,真是照了众人之眼啊。”

    我笑嘻嘻的提了提凳子,往姑姑旁边凑了凑:“那姑姑奖赏菟儿什么?”

    姑姑嚼着食物时候,几乎不出声音。而后她提了嘴角笑道:“你既刚说帮人帮到底,就赏你帮助秋儿完成她的谢罪书吧!没谁你以后也能用的上。”

    我立时委屈起来,下巴硌在饭桌上,嘟起小嘴。

    阿秋看着我们聊天,又恢复了平时的笑意。

    姑姑夹了些菜放进我的碗中:“快吃,不然耽搁午睡了。”

    我郁闷的开始扒饭。姑姑啊姑姑,想听你一句夸奖,那么难吗?

    “还有,淑妃娘娘赏你那三盒珠钗和五十两银子,姑姑先替你收着。那十套衣服过于华贵,只有节庆生辰时候可以穿,听明白了吗?”

    我泪滴子都快落下来,然而闻听姑姑口气认真,只得说道:“是,菟儿记下了。”

    以下是小菟的心声——

    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

    这是理想中,所谓的“顾虑”,被我踩的稀碎的声音!

    下半晌御书房折子不多,便有空着人调了上半日的出入宫记录,翻看到了有意思的一条——北境王庶出长子李耐在巳时有过出入宫记录。

    而事因是得尚服局司饰司宣,来宫中取走大行皇后晏驾之前留给母家长姐的手镯钗环等物,以留哀思……

    我不禁窃笑一番,来拿些纪念物也需要大公子亲来亲往,果然“看重”呐!

    同样都姓李,这个李家比着左相李家,智力的差距可不是一点点。

    待等到天黑,夜来愁入肠,人心开始脆弱之时,我提着灯笼,缓缓步入了宫正司。

    美名其曰宫正司,不过是内廷监牢。

    刨除外面的提审大堂,理事厅,及存放各后妃宫人犯错的档案库。

    剩下的刑房和看押室,都在半入地下的地牢里,入来才知其阴森广阔。

    昏黄的烛火,照的人心中惆怅。刑讯用的碳炉半熄着,已不再火红,黯淡下去。

    许多人的性命就结束于此地。这使我想起另一个世界的火化炉,所以,人们最后一程的颜色,就是火将灭的颜色吗?

    这里的每一物,皆是压抑。

    往左一扭头,刑房里两个蓬头垢面的女人正在受刑。脖子和头发被绳索悬着,只有踮起脚尖强撑起身体,才不至于被缢死。

    额。

    为什么不一砖头拍死算了,还要虐杀。

    典正嬷嬷将我领到一间看押房前,叮嘱道:“小书女只管去问话,若这厮不老实,您便摇铃,嬷嬷和看守们听声儿就过来。”

    我推开那木栅门,满地的干草好像是新铺的,不见霉菌没有血迹。

    医官木佳蜷缩双腿侧躺着,以臂为枕,见有人来了只是缓缓睁开了双眼,丝毫未动。

    我坐在嬷嬷为我搬进来的矮凳上,瞧了瞧他受伤的脚踝。看来已处理过了,此刻已缠上了厚厚的白叠布。

    我先开口:“小医官前日还为我诊脉开方,怎么如今全不认识了?”

    他本不理我,又突然嗤笑道:“早知此事能坏在你手上,我就该当天开一剂猛药毒杀了你。”

    “啧啧啧!”,我砸嘴道:“想法不错哟,可惜错失良机了不是?”

    他咬了咬牙,从鼻中呼出一口气来。满满意难平的模样。

    我看了笑道:“如今,你竟然还有精气神用在气愤上。若我是你,便该想着如何能保一条小命了。”

    他摆弄着一根干草,拽拽的说道:“我命如何,怎劳他人费心。”

    我提眉说道:“莫不是,小医官还指望着那李灈来救你?”

    他不言。

    我接着说道:“可惜了~,谁会救一枚无用的棋子呢?但凡你有点能耐,也不至于半日就把小世子给找出来吧。”

    那前日清风寡淡的少年今日里经此一役,即刻染了一身的哀怨愤懑之气。

    看来“不经过历练的善良,并非真善”,而所谓的“淡然”亦如此,稍稍一摧,便乱了。

    微微涌动的怒火搀着乱七八糟的情绪,他没忍住斥我道:“你懂什么?!”

    我继续逗他:“喔?我懂的也不多,只不过知道,你我是同一日所生之人呀!”

    我把“同一日”三字,咬的极重。

    他猛的一惊坐了起来,瞪大了眼睛,不安的看着我。

    我扑哧一笑,原本我还不能十足确定,但瞧这反应,没差了。

    与此同时,深埋在我心底的一粒火种,突然在此刻熊熊燃烧!

    我狠狠说道:“这呆傻蠢笨的李灈,举全国之力寻找,原来是男是女都能给搞错!”

    跟着平复着自己的情绪,继续眉飞色舞:“难得碰见一个辛卯年白露日所生的男孩子,快说说你是什么时辰生的?我们也好分个长幼次序呢。”

    他的脸憋的涨红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我晃着小腿,一副娇蛮模样:“你虽外貌不似李灈,可是,却和你姐姐李恺恺,在举手投足,某个节点,形韵相像!真的是,光这一点惹我细思了两日,煞是头疼呐!”

    他脸颊的肉往上抿:“还有呢?叫你作如此判断的原因,总不能只有一个。”

    我哈哈一乐:“不错不错,开始上道儿了。”

    “着实还有另一原因。也是巧了,昨日不经意瞧见了你从承香殿出来,身边却是小世子的乳母相送,可是也送的太远了些,都送到假山旁边了。”

    “我这一不小心就起了好奇心~,略略走近两步,只听你们呜呜啦啦的说话,而听清楚的,只是二少爷这三个字。”

    “回来就不停的寻思,这北境王府有大少爷和小世子,这二少爷是谁呢?”

    “哈哈哈,我就在今日早上,才猛然发觉,这二少爷该是称呼的你吧。”

    我盯着木佳的眸子笑道:“敢情儿是这帮奴才们为了利用木医官,为你编织了一个为父效力,得父承认,得以归家的美梦了吧?!”

    他恼羞成怒的扑过来欲要对我挥拳,可奈何他双脚重伤行动缓慢。我身子一侧,他扑了空,撞在地上抱着脚踝嘶嘶呼痛。

    我不屑道:“别闹了!”

    费了好大的劲儿,我才把他拖回了草垫上。

    我呼着气:“你真重。”

    又学着语重心长的口气说道:“你若对我撒气,那可是错了。你们的口供并不完整,还有未曾招供的部分。但是,我还未向圣人禀告呢!”

    “今日巳时,李耐进宫,由他将小世子偷带出宫。这,才是你们的第一计划吧?”

    “奈何事情被发现的太早,城门十之有八紧闭,各个出入者连外袍都要脱了检查。这才逼得你们不得不放弃最快捷的第一计划,改为了第二计划。我说的,可还正确?”

    他听我说完,蜷缩起身体,开始低声抽泣。

    这……

    我们这一天生人,女的都是女汉子,男的都是娇滴滴吗?

    我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道:“哭个鬼哦你,实话跟你说吧。今次我来,表面为公,其实为私。我只是想弄清楚,北境王想方设法屠杀我们的背后原因,你不妨告诉我!没准你说了,我便不向圣人禀告你们的第一计划了,岂不是保全了你们的兄弟情分?”

    我看了看他的反应,仍旧弹着泪花,就继续说道:“你若仍相信这几个奴才的许诺,甚至是李耐大公子的许诺,以为北境王能认了你,那你便相信去。在离山大营,我们十七个女子他已杀死十四个!”

    “木佳,他其实杀的是你!”

    “他已经杀了你十四次了,还缺第十五次吗?”

    他捂起耳朵,低吼道:“别说了!别说了!”

    世界回归了一片安静。

    窄如刀面的窗户从外面透进皎洁的月光来~

    虫鸣还没有,偶尔听见的,依旧是远处铁链的回响声。

    那泓月光慢慢打在了他的身子上,眼睛上。他轻抬眸子,瞳仁犹澈,还带着一丝纯真……

    只见他缓缓动了动唇:“罢了。藏了十年,憋坏了,说说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