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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庙会后的第三天,爷爷病倒了!
在我记忆中,爷爷好像从来没有病过。
二婶说爷爷是因为担心小芳华才病的,如此乖巧可爱的孙女,得了“血癌”,这无异于晴空霹雳。
二叔说爷爷是因为庙会这些天累病的,以前爷爷身体好,年纪又不大,忙些、累些倒也罢了,如今上了年纪,气力精神大不如前了。
只有我知道,爷爷实际上是那夜与盗墓贼交手之后,才渐渐显出病态的,而真正让爷爷患病的也不是对方的拳脚,而是一句答话。
那夜我亲眼看见,爷爷在五叔的帮助下,将那两名盗墓贼打倒在地。
“是谁告诉你们这里有东西的?”?爷爷厉声问。
盗墓贼似乎很害怕这问题,犹犹豫豫不肯回答,直到爷爷威胁说要他们埋进盗洞,让他们为古墓陪葬后,才吐了口。
“是,是一个姓李的告诉我们的,他名字里好像有一个‘人’字!”
就是这一句答话,让爷爷的单薄的身子遭受了重击。
我感觉到,爷爷一定认识这个人。
五叔并不知道爷爷病倒了,他在前一天带着五婶和小芳华去了北京。
去之前,爷爷将他叫到里屋说了很长时间的话,出来时他满脸喜色。
从甘肃回来的火车上,五婶一直为小芳华的医疗费发愁,五叔虽然口口声声说家里有钱,不让她担心,其实他的心里也没有底。
家里有钱,是他猜的,并非亲眼所见。
这些年,爷爷这个族长并不好当,特别是经济放开以后,人人都钻到了钱眼里,谁还顾及家风族规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为了延续家族传统,凝聚家族力量,爷爷没有少花功夫,其中也包括钱上面的功夫。无论那家,无论何种原因,只要正经用途借钱,爷爷都是来者不拒。
钱是个好东西,人生中许多珍贵的部分都需要它来维持,有时友情、爱情甚至亲情都是这样。
没有人知道爷爷的钱从哪里来,但人人都知道爷爷有钱。
那一天,五叔真正见识了爷爷的有钱。一张红色的中国农业银行的存折,上面有整整五十万,爷爷递给他时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爷俩在一起时很少说钱,似乎金钱是个脏东西,很容易亵渎亲情。
临行时,我、姑婆和爷爷去车站送他们,我与小芳华在最前面,五叔五婶陪姑婆走在中间,爷爷则拉到了最后。
姑婆是最早知道小芳华得病的,坚强了一辈子的她为此偷偷地摸了好几次眼泪,送行时眼睛里还是红的。
车站上,她将一对翡翠玉镯交给五婶,说是紧要时可以换钱,又将一份信交给五叔,说有了难处,可以按信上的地址去找人。
爷爷看见了,扭过头去,找了个人少的地方,抽起旱烟来。
一声刺耳的鸣笛,火车要出发了,可爱的小芳华隔着车窗,向我们挥手告别。那一刻,姑婆的泪再次涌出,爷爷则是张了张口,终没有说出一句话。
我看见,爷爷的旱烟早已熄火,一滴清鼻涕挂鼻尖,亮亮晶的。
五叔走后的当天夜里,爷爷就发病了。
起初是发烧,再就是乏力、头晕,到最后昏迷不醒,胡言乱语。
我很害怕,飞跑去叫来了二叔,二婶与大牛哥随后又跟了过来。看到这情景,二叔立即吩咐二牛去喊黑球,让他开车过来。
黑球是二叔厂里的司机,家就村东头,车就停在他们家院子里。
很快,爷爷被送到了县城医院,住进了单间病房。
如果不是他当时昏迷,定是不同意住单间的,虽然爷爷很有钱,但从来都不乱花一分钱,即便是自己特别爱吃的肉夹馍,也是自己买的少,别人送的多。
之所以选单间病房,二叔有几点考虑,一是爷爷这次病情来势凶猛,需要更好的诊治和修养,二是单间病房里多一张床,陪床的人可以躺上去休息。只有陪床的人休息好了,才能将病人照顾好。第三,爷爷住院,肯定会有许多人来看,单间病房方便,还不影响别人。
此后的一个星期,我与二婶在医院里轮流照顾爷爷,白天是二婶,晚上是我。
原本爷爷是不同意我请假照顾他的,但在我的一再坚持下,他还是应允了。在我的记忆中,爷爷经常是这样,对五叔是巴掌说话,对族人是威严说话,对我是商量着说话,对姑婆是不说话。
也就是在医院里的那几个晚上,我知道了一个惊天秘密。
爷爷原来是个守墓人,而我即将也是。
六百多年前,一位李姓将军埋在那个大土堆之下,旁边的李家村也从此诞生。
村子里的人都曾是将军的亲兵,随将军征战沙场十数年,立下功勋无数,后来天下已定,到了享受荣华富贵时将军却突然死了。
主公下令厚葬,拔下无数金银。
将军的亲兵部将们本可以都跟着主公去了京师,高官厚禄正等他们,却有一部分人为了报答将军恩德,自愿留下来为将军守墓。
结果去京师的不是被主公绞杀,就是死在了征战蒙元的路上,什么荣华富贵,什么高官厚禄,不过都是水中月,镜中花。
留下守墓的亲兵们为了纪念将军,将自己姓都改成了李姓,并尊将军的儿子为族长,自此便了有李家村和李家。
而爷爷和我,就是李姓将军的后人,也就是说,那个大土堆下面,埋在的就是我们的祖宗。
也许是这位祖宗在世为将时杀人太多,罪孽太重,后来的历代子孙都是人丁单薄,有几次差一点都断了血脉。
到了曾祖这一代,好不容易有了兄弟三人活到了成年,结果一人死在战场上,一人死在牢狱中,一人被土匪绑了去点了“天灯”。
还好兄弟三人都子嗣,也算充起了真正李家的门面。
二叔是爷爷的亲堂侄,父母早逝,他在爷爷手里长大。
爷爷还有两个堂侄,一个是三叔,一个是四叔。三叔被爷爷推荐去了铁路上当工人,四叔求姑婆,寻了个关系进了县的粮站。
也多亏这个粮站的四叔,村里人交粮从来没有费过口舌。
因为三叔、四叔不在村里,只有过年过节时见一面,所以我对他们都不熟,也就没有多少话可讲。
他们却对我很好,每次回来都不忘给带些好吃的。
爷爷很少与我聊起几个叔叔,因为每聊到者,就难免谈到父亲。爷爷不愿意提起父亲,更不愿意说起母亲。
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以前总觉得那是爷爷怕引起我伤心。小时候的确有一段时间,我一听到别人说起父亲和母亲就哭,所以爷爷立下规矩,以后任何人不得在我面前提起。
村里人很听爷爷的话,也很关爱我,领会爷爷的意思以后,无论是我面前还在背后,就不再提起我的父母,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可是,如果他们没有出现过,我是从何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