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节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云端的月羊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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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宸殿。

    靳连城接了李南传的口谕,便立刻整理衣冠跪在大殿等候。这时已过晚膳时分,外面已是天色暗沉,大殿中却仍然灯火辉煌,假山景观上水流声潺潺,花瓶里放了几株枝干粗壮早开的琼花,地毯上织着繁复的蔓草花图样,宝相花、忍冬花,大卷的叶片,四角是回字纹的,红色为底,图案则以金色为主,又用翠绿、湛蓝等颜色跳色,靳连城跪在上面,目光只得直视这些花纹,一时竟看得有些眼花。他刚闭上眼打算歇一歇,身后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他知道是李皇来了,嘴角微扬,目光从地毯上向前移动——果然,身后门帘抬起,一个影子缓缓进了来。

    “连城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嗯。”

    李皇的步子很缓,仿佛是有意,他刚走到靳连城身边便停了下来,继而便转身看向门口,并不出声。

    他不出声,靳连城也仍旧保持磕头的姿势一动不动,两个人都很安静,连呼吸声都一般地规律。良久,李皇突然叹了一句:“当年,姚今第一次进紫宸殿,也是这般跪在这里,像只哪里来的野兔子,鬼精灵的。”

    靳连城并不回话,只是又重新磕了一个头作为回应。

    “你和她一样,却不一样。”

    靳连城再磕一个头。

    “连城,你可值得一信?”

    这一次,靳连城没有再磕头,他缓缓抬起头,挺直身子对上李皇那深奥难懂的目光,一字一句道:“若不值,何必在此?”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李皇的笑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大殿上,然而那声音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那笑声里尽是无情又冰冷,将这春日的夜晚,又添了几分凉意。

    “说得极好。若不值,你大可继续和姚今在九城一江关起门来过你们的小日子,”李皇终于伸手拉他起身,“姚今她,从前一直是很信任你的。”

    靳连城的声音有些低,似是无限怀念,又带着几分酸涩:“陛下,姚今早已不是当年的姚今,从前,也早就回不去了。”

    李皇炯炯的目光像是询问又像是要看穿些什么,穿过靳连城的皮囊,直击内心,而靳连城并无一丝慌张,他坦然地看着李皇,由着他的目光审视自己,微笑着道:“连城相信,再没有一个人能比连城更加了解此刻陛下的心情。”

    “噢?怎么说?”

    “其实陛下并不在乎将谁继入皇室,陛下在乎的是这个人以及这个人的背后是谁、是哪个家族、哪一方的势力,这些势力是否会影响当今的朝局的平衡、是否会致使李朝现在的格局发生新的变化,是否,能够完完全全为陛下所用。而在这一切条件符合之前,这个人又必须有着皇室的血脉,或者说,必须能够证明自己有皇室的血脉。”

    “所以当你发现了这个契机,便费劲心机织了这样一个弥天大谎,不惜借着那场瘟疫让靳家灭门,给你自己做了这样一个难以戳破的身份;你千方百计把那些消息吹进了莫东陵的耳朵里,收买了一些人又灭了一些人的口,造出所谓的‘证据’给了他;你看准莫东陵的心思,赌他为了莫家、为了皇后一定会来跟朕提这样的建议,你还赌寡人知道了这消息明知是假却不会立即否认——连城,这一局,你赌得很大。”

    “若说是赌,难道陛下在得知这个消息的那一刻、决定不否认的那一刻,不是在赌?赌连城能否布好这个局,赌我有没有本事走到陛下的面前。”靳连城平静地看着李皇,“若陛下赌赢了,那连城这一局纵使赌得再大,也不会输的。”

    “你,很好。”李皇良久才吐出这三个字,继而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过去那些年,舒定山竟没有看出来,陈城是这样一只沉得住气狠得下心,又够有心机的狼崽子。”

    “过去的舒总看不出并没关系。要紧的是现在,陛下看得穿也看得透连城,连城无依无靠,只有在陛下的羽翼下才能生存。”

    “生存?”李皇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姚今、你,你们岂止是要生存。若谈生存,寡人给了姚今锦衣玉食、天大的富贵,可她要的是什么?自由,一个人封疆称王的自由,宁可冒死也要脱离寡人的自由。”

    “连城不是姚今。”靳连城恭恭敬敬地俯身下去,“陛下应该已经知道,连城与姚今,已生嫌隙。”

    “姚今的心不野,她再蹦跶,寡人还不曾将她放在心上。”李皇一步步走回了龙椅上,坐在那个象征无上权力的座椅上,他朗声道:“可是寡人却还不知道你的心,有多野?”

    “魏国之北,南海之南。若陛下看得中,这便是连城的野心。”靳连城沉沉跪下,面朝那个高高在上难以企及却似乎并不遥远的地方,“在这个世界,连城没有家人、没有过去,身后更加一无所有,连城眼前唯有陛下,陛下是连城的君父,是主宰连城命运的人。请陛下,赐连城一生。”

    “好。”

    ……

    这一年的立夏,李朝传出了皇子李耀被立为陵王,赐居京城陵王府的消息,同时其生母靳长琴被追封为靳嫔,而李耀则记在皇后名下。虽然这位半路冒出来的陵王的身世引起了一些朝臣的颇多议论,但有了皇后和莫家的支持,且李耀在过去作为靳连城时也曾在小南国和密林有过种种功绩,那些反对和怀疑的声音不多久也就渐渐地沉了下去,毕竟没有一个朝臣傻到非要去纠结皇帝家的私生子血统问题。虽然李耀没有被立刻立为太子,但陵王这个名字却是显而易见,皇子封王多以封地的名字或别称为名,而京城原名就是陵京,这样的陵王与太子之间,也只差一个称呼而已。

    按照皇后的意思,原本是想让李耀住在宫里,但他却说既非太子,住在咏阳殿则名不正言不顺,且自己已经成年,理应自开府邸。皇后似乎很是喜欢这个养子,特特去求了李皇的旨意,在京城中选了一处皇家的园子仔细修缮了一番,派出身边的大姑姑亲自在府邸中张罗一切,又亲自挑选府中侍女和下人。正在人们揣度着皇后和这位陵王的关系是否如表面一般和睦的时候,咏阳殿又放出消息来要为陵王挑选王妃,一时间沉寂了好久的京圈便又热闹了起来,名门望族、朝臣权贵,但凡家里有个女儿、侄女、妹妹表妹的,皆都跃跃欲试,都巴不得要将自己的女儿妹妹送入这陵王府。似乎所有人都全然忘记了,当西山王倒台、太子失踪的时候,他们也曾在家暗自庆幸,庆幸没有将自己家的姑娘塞进曾经同样风光无限的太子政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