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节 太子靖(中)

云端的月羊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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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上,此事由褚令而起,请容褚令禀告。”褚令抬头,“子华周岁生辰时,您很高兴,于是带他出大奥游玩,后来您和珍妃带着子华去迟岛的行宫小住过数日,那时褚令也在迟岛,身边还有个小医女,您可记得?”

    “……仿佛是有这么个人……仿佛她还带着面纱,我记得你唤她做……青、青——”

    “青丽。”甄姬哽咽着,“在迟岛时,她常常伺候王上和褚令饮酒当歌,对月吟诗,您喝醉了,都是她侍寝……您难道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闽王的脸上有些震惊之色,他努力搜索着自己的记忆,仿佛是有个叫青丽的女子,终日掩着面纱,着一身青衣,少女般的两条长长的马尾辫,扎着绯红的头绳,“可、可孤并未要她侍寝,孤以为、以为那都是甄姬你啊!”

    “王上请仔细想想,甄姬何曾会那样欢喜地……那样欢喜地婉承恩露……”

    “虽然孤时时有些喝醉,可孤明明记得那都是甄姬你的脸啊!”闽王看着面色苍白的慕容靖,“你、你是青丽的……”

    “青丽,是我雪族女子。”甄姬的声音中,有一种傲然的凄凉,“雪族女子均可以体香催动一种禁术,能让人听命于自己。虽然甄姬被魏帝害得失去了此能力,然当时偷溜出雪族玩耍的青丽刚好避开了雪族那场灭顶之灾,所以她依然有这样的能耐。”

    “她、她对孤用了此术?!”

    “是……青丽对王上一见钟情,却发现王上无心于她,不甘心之余,便求我帮她——”说到此处,甄姬有些不忍地看向慕容靖:“你母亲对你亏欠许多,所以她本不欲让你的身世被人知晓,可如今、如今——”

    “不,我没有母亲!没有!”慕容靖突然大喊一声,人便飞奔了出去,甄姬看着他的背影,串串泪珠落下,喃喃着:“阿靖,对不起,可我真的没有办法……”

    “既说了,便不要后悔,也没有对不起。”褚令苍凉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向闽王道:“青丽是我带到迟岛的,她的一切所行我都知晓,王上若要怪罪,就怪罪我罢。”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孤!褚令!”闽王一只手无力地拍打着床沿,“就算孤不钟情她,但既承恩露,孤至少可以给她一个名分!何至于到如斯地步!”

    “我雪族女子,何曾在乎过名分?终身所求,不过一颗真心而已。”甄姬凉然地笑了笑,像是在说别人,又像说自己,“青丽有青丽的骄傲,她知晓您并无意于她,所以只想圆了自己的梦,谁料珠胎暗结、又逢难产,纵使褚令拼尽一身医术,也只能保得下那个男婴——”

    “不——我当时想保的只有青丽,这个孩子,本就不该来这世上。”褚令摇摇头,“可青丽说,若孩子没了,她绝不独活;可孩子出生了,她亦走了……我终日云游四方,实在无法带着一个婴孩,便将他托付给迟岛的一户人家。未曾想我数月之后归来,那户人家已人去楼空,孩子亦不知去向,我惊慌之下,便让甄姬帮我寻人。”

    “所以,那年你突然坚持要去迟岛上的行宫小住,又不让孤同行,其实就是为了接回这个孩子,是吗,甄姬?”闽王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甄姬,“你为什么不告诉孤!”

    “生在皇家,算不得什么好事,”甄姬跪行上前,“扶苏,你扪心自问,做慕容家的王,你快活吗?慕容煦,他快活吗?子华,他又快活吗?”

    “那你们现在为什么又要告诉孤!为什么!”闽王颤抖的手抚上了自己的额头,“孤这一生,从不欲欠人,临了了,才发现竟欠了一个女子的一生……”

    “王上膝下单薄,说到底,都是甄姬害的。所以甄姬决不能让慕容家无后,不能让闽国无主!”甄姬终于到了闽王的床榻边,她握紧闽王颤抖的手,“阿靖从小和子华一同受教,文才武略,毫不逊色,且他性情果断刚毅更胜子华三分——王上,由他继承王位,必不会负了这闽国的臣民。”

    “在你心中,也有闽国,有慕容家吗?”闽王轻轻抚过甄姬的满是珠翠的发髻,仿佛其中也有几缕白发,他心中一酸,“二十多年了,孤一直以为,你心中只有报仇。”

    “二十多年了,直到阿靖到迟岛来寻我,说王上快不行了,那时我才发现,所有的仇恨执念,都不如你重要,你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只是如今我们都老了,我悔悟得太迟了……”甄姬滚烫的泪水,一滴滴滴到了闽王的手上,一瞬间,闽王垂死的心仿佛活了过来,他挣扎着起身,挣扎着搂着她的肩膀,笑着说:“有你这句话,扶苏此生足矣。”

    ……

    此时的慕容靖,一时间不知该走向何处,奥园中到处可见的树木、花丛,他满眼满心,好像处处都是张牙舞爪的怪物,这座熟到可以闭眼走到每一处宫室的奥园,竟突然变得这样可怕。而慕容靖从来没有这么怕过,他踉跄着步子,漫无目的地奔跑着,穿过花园,奔过一条条小径,不知不觉他竟走进了南雁楼的后门。而闲来无事的阳樱,此刻刚将大婚时穿过的那件银底大红色的吉服挂在了她自己搭在两棵树之间的一根竹竿上。

    “大奥的气候实在是太潮湿了,这吉服料子娇贵,趁着午间的阳光,还是要多晒晒才是,”阳樱一面说,一面迎着风小心翼翼地抚平衣服,她的手触碰到衣服上所绣的青凤飞天图案,那金线仿佛有些硌手,摩挲过去,恪得她心中一颤。那日大婚,直到深夜不知几许,整个奥园似乎都忙于闽王的突发急症,似乎所有人都忘了还有她这样一个等着被揭盖头的假新娘。彼时她已经等得昏昏欲睡,然而闽国的规矩,若无人揭盖头,她亦只能一直坐等着。不知道外面过了几更天,那人终于来了,在灼灼红烛下,他说:公主殿下,对不起,阿靖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