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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是什么局面!四位郡王、朝中半数重臣、禁卫军全都牵涉其中,出岭南,你以为仅凭亲卫队就能处理得了?难道让银龙卫把这些人全都杀了吗!”
“各国各朝历史上多得是这种见不得人的皇室秘事,多他一个有何关系!”
“不,闽国不行!王上……慕容扶苏他不可以有这样的儿子,不可以让慕容煦这样的人毁了闽国,不可以让后世唾骂闽王慕容扶苏生了这样一个无情无耻的继位者!我不许,我甄姬不许!”
褚令额上青筋狂跳,他大口大口呼吸着这充满血腥味的空气,竭尽全力压制着自己的怒意,可愤怒潮涌而至,往事如云翻滚,他又如何控制得了?看着甄姬那张美丽绝伦的脸,他的脑中不断闪现着另一张相似又完全不同的笑脸:
记忆中那个女孩,扎了两个长长的马尾辫,虽然绝色容貌,却是不谙世事;
记忆中那个少女,对褚令说,先生医术这般高超,一定要多教几个学生,再写上几部医药宝典,那才行啊;
记忆中那个女子,一面追着慕容扶苏的背影,一面转身大笑着对褚令说,我喜欢他,先生,我好喜欢他;
记忆中那个女人,苍白的唇色、渐渐浑浊的目光,将褚令的手放在一个婴儿的襁褓上,气若游丝地说,这是我的孩子,不要告诉他,无需告诉他……
记忆中那个人,终于化作一座孤坟,无声无息,无牌无位。
褚令的眼眶泛红,他一步步走到甄姬的面前,而甄姬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亦看着他。
一旁的龙婉简直是一万个莫名其妙,这两人不惊诧慕容煦的死因、不处理尸体、不去看看闽王,却在这里说着一堆她听不懂的话。她着急地想要说些什么,可又实在插不上话,正当此时,慕容靖疾步走了进来。
看到慕容煦的尸体,慕容靖也是一惊,反射性地摆出了防备的姿势,三两步跃到龙榻旁,见闽王仍旧沉睡着,稍稍放了心。转头瞧见慕容煦那有些诡异的姿态,嫌恶地一脚将他踢下了台阶:“死不足惜!”
“可他毕竟是太子,扶苏没有废他,没有治他的罪,他却被人杀死了!”说到最后一句,褚令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甄姬,可那张美轮美奂的脸上,连一丝细微的变动也没有。
“娘娘,现下怎么办?若王上醒来见到这——”慕容靖终于注意到了这两人的异常,不禁微微侧目。
“阿靖,叫你的心腹亲随来,将慕容煦的尸身悄悄送回东宫,天气炎热,为防尸体发臭,先用冰镇住。让人严加看管东宫,一只苍蝇都不准飞进去!”
“是!”
“王上的遗诏和玉玺大印已经从东宫取回来了吗?”
“已然取回。”
“玉玺大印放回天章院密柜之中,至于遗诏……烧了罢。”
“是。”
“褚先生——”甄姬那似乎毫无表情又似有万般风情的脸再次朝向褚令,“褚先生不去看看王上?”
“昨夜我已经来过一次,王上还需睡一个时辰才会醒。一个时辰后,我再过来。”褚令平淡地起身朝门口走去,走到屏风边,他还是停下了脚步,饱含深意地说了一句:“甄姬,你想要的看来很快都会实现了,恭喜你。”
不知是褚令的哪一句话刺痛了甄姬,她的面色突然十分难看,看着褚令拂袖而去的背影,她欲言又止;走到龙榻边瞧见闽王,又心如乱麻;转脸见龙婉十分尴尬地站在稍远处,她缓缓吐了一口气,柔声道:“到我这里来。”
“奴婢龙婉,李朝和雅公主的殿前女官,给珍妃娘娘请安。”
“想必李朝宫中,也不少这些龌龊难堪之事罢,”甄姬揉了揉额角,扫了一眼四周紧闭的门窗,“你做的很好,当机立断,未将事态扩散。想必你家主子,也是一个极聪明伶俐之人吧。”
“和雅公主殿下之聪慧,非常人可比,奴婢惭愧,未及殿下之万一。”
“子华那孩子太不懂事,待他此次归来,我必让他好好给公主殿下赔罪——”
“娘娘,三殿下如今身处魏国,大业不易,自是艰险异常,我家公主虽为女子,”龙婉坦然地抬头看着她,“却愿以一己之身、李朝嫡公主之位,竭尽全力助三殿下成就大事。”
说罢,龙婉跪下去磕了三个响头。而甄姬愣愣地看着她,片刻的失神,她莞尔一笑,那眼波流转,轻启朱唇间,便如满树桃花怒放,一时连龙婉都有些迷住了。
“既如此,大家就都是一家人了,”甄姬伸手扶她起身,亲切道:“昨日匆忙归来,仿佛还有一位姑娘,今日怎未见她?”
龙婉一愣,这才想起这么长时间了,怎么阳樱却没有来?她心中一阵不安,赶忙俯身道:“回禀娘娘,她唤作阳樱,是公主殿下的一等宫女,昨日她大约颇受了些苦楚,奴婢不放心,想先回去看看她。”
“去吧,若是有恙,拿我的手牌去医署传人瞧瞧。”甄姬从袖中取出一枚银色的莲花手牌给了龙婉,龙婉谢了恩便赶忙退了出去。
一时间殿上再无旁人,甄姬坐在龙榻旁,轻轻将闽王的一只手小心翼翼握在自己怀中,那只手的温度与常人无异,甄姬多希望,面前的人一觉醒来之后,也能和以往一样,笑着唤她过来,给她吟诗、为她作画,哪怕她从前总是冷冷地、哪怕她总是哭——不,她再也不会冷冷地对待他,再也不会哭了!甄姬多希望老天将她青春年少的那些年还给她,她想用自己最美最好的时光回报这个人,而不是当他渐渐沉默、渐渐老去的时候,她才发现,只有他、唯有他,才是她一生所求真正的良人。
慕容靖带着人抬进一个大木箱,里面早已置放了冰块,将慕容煦的尸体摆进去,便迅速地抬走了,就连地上沾了血迹的地毯也很快更换了一遍。天章院的太监宫女们得了吩咐陆续进来,开窗换气、拉起窗帘,摆上新鲜的瓶插花,搬来新的冰鉴,各司其职的宫人们做着各自的分内事,却没有一个敢大声喘口气或是多说一句话。
其实整座奥园的人都知道,大奥的天,在这不过短短一夕之间,改了,又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