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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娘嘞,吓死我了。”
沈听捂着胸口,眉毛都快要打了结。
先前远远地跟着,看到那群人去了一处废弃的教坊,结果不知从哪儿又冒出了一队身披甲胄的武卒,两方势力不由分说便缠斗在了一起。
还未等他细看,周衍就拉住了他,向后急急撤去。
事出紧急,沈听竟未察觉到,平日里要走上数十步的巷子,此刻只是几息,就一下掠过去了。
周衍皱眉说道:“这已经不是我们能管的事了。”
沈听点头称是,市井里摸爬滚打惯了,这点眼力见儿还是有的,这里可是大观京都,谁能驱使这么多的披甲武卒?
奖赏再好,也要有命拿不是?
两人心里打着鼓,刻意绕了远路,只想快些远离这处是非之地。
……
教坊内。
阮自安看向纱衣女子,灿烂笑道:“老姐姐,够了啊,我杀了你几条小蛇,你吓了我一跳,咱俩扯平了,打打杀杀,成何体统!”
女子并不答话,看向地上断成两截的赤色小蛇,遥遥伸手一招,残存蛇尸便向她飞去,化作一道黑色烟雾。
女子张口一吸,黑烟尽入口中。
阮自安皱起眉头,做了个在鼻子前扇风的动作,“老姐姐,你要是饿了的话,我可以请你吃饭,何至于吃这些小蛇?”
纱衣女子口中发出咯咯声,气势突然暴涨,腮边出现如蛇鳞般的纹路,一双眼睛变为冰冷的竖瞳。
南疆秘术,诡谲至此。
阮自安以手抚胸,瞠目结舌,“嚯,原来是个蛇婆娘,吓死人了。”
他转了转眼珠子,祭出一只古朴的小铃铛来。
铃铛在空中微微摇动,仿佛有一只无形之手提着一般,每一次发出脆响,空气中便会出现一道无形气刃,向那女子斩去。
眼见气刃临近,青眸竖瞳的女子不闪不避,硬生生受了这几下,竟是连皮都没擦破,反倒是发出一阵金铁相交之声。
“好厚的皮啊。”阮自安拍手笑道,他伸手在空中一捻,又唤出了一个葫芦。
不止于此,阮自安的周身不断出现宝光闪闪的器物,齐齐向那纱衣女子飞去。
女子神情凝重,发出一声厉啸,一团黑色雾气从口中吐出,神情顿时萎靡了许多。
空中的那些法宝,只要被黑气擦过,便摇摇欲坠,到了最后,更是直直落到地上,与凡物无异了。
阮自安也不见心疼,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好像是有些棘手啊。
那还是跑吧。
女子正要发难,阮自安又从袖中拿出一道符箓,身形突然便出现在数十丈开外,双手拢成喇叭状喊道。
“老姐姐,我们还是改日再会面吧,人都跑了,还打个屁啊。”
见那竖瞳女子依旧是如临大敌的模样,阮自安有些无奈。
“真没骗你。”
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竟是二话没说,转头就跑了。
女子竖瞳微缩,一道青气打中阮自安的后背,却被一道骤然亮起的白光挡住,这阴柔少年,显然有极厉害的道袍护身。
女子转过头,原先张水根所躺倒的那根台柱旁,只剩下了一摊血迹。
戏台之上,佟山吐出一口鲜血。
那看上去孱弱不堪的打更老人,竟是实打实的四境剑修。
本是用来敲打铜锣的木质梆子,在空中片片碎裂,露出隐藏在其中的一柄寸长小剑。
剑名吞北。
寻常武夫与练气士对阵,三境三品以下,武夫稳占上风,可到了中三境,便是旗鼓相当。
可山上练气士中的剑修,战力冠绝同境,死在临曲巷中的青剑郎商同契,虽有一把机缘巧合之下与心神相连的本命飞剑,但因为根基有损,剑术稀松平常,算不上真正的剑道中人。
这头发花白的打更老人,每次出手,都能带出看不见的沉厚剑气。
如大河奔涌,潮水涨退。
接近一甲子的日落而出,日升而归,每一次用梆子敲打锣鼓,都是在凝实这一身愈发内敛的雄浑剑意。
剑道攀升,一点一滴,何其难也。
转瞬之间,拥有四品武夫体魄的佟山,身上便多出了几个恐怖伤口。
趁老人换气之际,佟山不退反进,猛然向前冲去,以擂鼓之势轰向老人心口。
倘若被实打实的四品武夫近身,即便是杀力极大的剑修又如何,照样要被打烂体魄。
由不得你不退。
他面目狰狞,实则悄悄握住了一道符箓。
此番游历,行至过半时遇到了那名叫阮自安的阴柔少年。
法宝奇多的阮自安,以三张缩地成寸符和一本失传已久的秘籍换来了他的结伴同行。
寻常江湖客可能不清楚这些山上练气士的根底,可已在武道上登堂入室的佟山却清楚的很,这些眼高于顶的家伙,从未真正将山下人放在眼里。
一路走来,一路提防。
真遇到了生死大事,还不是互为弃子?
这缩地成寸符,先前已经用过两张,皆有奇效,收获颇丰,这也是佟山愿意与阮自安同行的原因。
只是当他激发符箓之时,却感到胸前蓦然一痛。
自己并未脱离那老人的剑锋范围,反而向前了好几步。
那三张缩地成寸符,分明是一模一样啊。
打更老人的飞剑穿胸而过,浑厚剑气,更是搅碎了佟山的五脏六腑。
“阮自安!”
佟山吐出一口鲜血,从喉咙中发出一声嘶吼,颓然倒地。
京都的某一处,一个缓缓行走的阴柔少年打了个喷嚏。
这是谁又在想我了?
……
小巷之中,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艰难扶着墙,拖着自己的残破身躯向前缓缓挪着步子。
男人有一个很平凡的名字,张水根。
师父说,取个土名字,好养活,有福气,以后自我介绍,趁敌人发愣的时候,还可以偷袭。
张水根本来还埋怨自己这个名字不够响亮,后来才觉得师父说的果然没错,因为他有一个很好很好的妻子,简直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所以他很想回家。
他已经记不太清是什么时候,自己从一个初入江湖的愣头青变成泥瓦匠了。
那天晚上,他在街上捡到了一个昏迷不醒,满身血污的姑娘,出于恻隐之心,把她带回了家。
姑娘叫薛湄,腿上受了很重的伤,其他的,姑娘不说,他也就没问。
她笑的时候,张水根觉得自己的拳头像灌了铅一样,好像再也提不起来。
师父说自己是个榆木脑袋,天赋也是同门师兄弟中最差的一个,不过好在还算勤奋,再打磨几年,就能在江湖上站稳脚跟,保不准以后还能混出大名堂,到时候就允许他报出师门的名号。
可才入江湖,怎么又想出江湖了呢?
薛湄的腿伤很重,张水根问过了好几间药铺,都说到了这种程度,已经废了,没办法治。
张水根想来想去,决定来京都碰碰运气,可还是没什么头绪,直到有一天他在药铺里徘徊时,遇到了一个姓王的胖子。
王胖子自称是做货运生意的,什么天材地宝都能找到,腿自然也能帮着治。
不过家大业大,难免会有贼人惦记,想要换这些药材的话,从此张水根这条命,便不属于他自己了。
当然,在需要之前,安生日子还是可以正常过。
后来张水根和薛湄成了亲,定居在了京都,当了一个泥瓦匠,结婚那天,王胖子还来喝过喜酒。
张水根本来以为可以在这样的温水般的日子中慢慢老去的。
有一天王胖子让他去王府里偷一件东西,只要偷到了,这条命就还给他,不仅如此,那个看上去很有些贵气的胖子还答应彻底治好薛湄的腿。
偷东西的过程很顺利,偌大的一座王府,居然连个守卫都没有,只要再把东西交给王胖子就可以了。
他似乎已经能闻到家中的饭香了。
红烧肉很咸,但他很喜欢吃,她做的东西,他都喜欢吃。
所以他真的很想回家。
张水根的意识逐渐模糊,嘴唇发白,双腿不住打着颤。
自家那间不算大,却被收拾得很干净整洁的屋子,还离着两条街的距离。
终究是走不到那里了。
还好,王胖子答应他,即便自己死了,也会保薛湄一生平安。
平安好啊,多少行走江湖的少年郎,到了最后,期望的便只是这两个字。
他用一只手撑着地,身子缓缓靠着墙壁滑下,胸膛不住起伏,准备坦然却遗憾地迎接死亡。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口中被人塞了个什么东西,入口便化了,一股暖流传遍全身,仿佛被暖洋洋的太阳照着。
张水根用最后的力气撑开双眼。
身前站着两个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