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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乃大观国姓,这公子衣着华贵,又从京都来,便让众人无端生出许多联想,就连退回桌边的三个粗野汉子,也停下了窃窃私语,竖起耳朵仔细听了起来。
“咱们上宁虽然也算得上人杰地灵,但毕竟是不比京都,公子要是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保准给您办得服服帖帖。”马掌柜赔着笑脸,眼角旁的褶子都堆起细细一层,殷勤无比。
李姓公子喝了口茶,摆了摆手说道:“无妨,不过是家中长辈突然想起一位故友,看我整日在京都游手好闲,又不愿经手家里的生意,这才派我来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这一路上都有人跟着,颇不自在,好在本公子聪明,支走了下人,这才得了些空,当然先是要好生休息一番。”
他越说语气越是气愤,嘴里抱怨着这一路上吃不饱穿不暖,连个暖脚的丫鬟都没有,说到最后更是恨恨地敲了敲桌子,抱怨此次出门家中给的盘缠太少,还不够平日半月的花销,而今只能节衣缩食才能勉强度日。
周衍听到这话,嘴里的包子顿时变得味同嚼蜡,他默默摸了摸缝在衣衬内里的口袋,心里也和口袋一样空空荡荡了起来。
李姓公子的这番哭穷,落到有心人的耳里,就又变了一番意味,倘若刚才他只算是一只待宰的肥羊,那到了现在,这头肥羊便成了京都贵人府中的名贵雕塑,长的是象牙角,披的是金羊毛。
若是真是京都来的王公贵胄,那动手前恐怕还要思量几分,但不过是富裕商贾家的无脑公子哥儿,那这笔生意便大有油水可捞,那三个大汉对望一眼,竟是露出掩饰不住的笑意来。
周衍也注意到了那三人扬起的嘴角,略微思量,也就明白了他们的心思,心中暗叹道,这年轻公子也太招摇了些,也不知是不是涉世未深的原因,竟连财不外露的道理也不懂。
他自然知道那三人抱着什么样的想法,可毕竟也没有热心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地步。
这天底下,最贵的莫过于教训,倘若能破财消灾,也算是让这个纨绔长些记性。
更何况,此时在这个有些诡异的客栈里,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探寻。
……
上宁的雨断断续续从昨天下到了今天,竟依旧是没有要停的迹象。
周衍吃过饭,便回了房间,拿出了几本规定的书目温习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之前在林中打猎打磨出了一身屏气凝神的功夫,他在观书入定方面颇有些心得,要不然也不会得了先生的青睐,被推举为乡里的三个贡生之一。
这个来自北境的少年轻轻叩了叩桌子,摇头晃脑地读着书上的内容:“……能慎独,则内省不疚,可以对天地质鬼神。”
仔细咂摸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他的眉间竟生出一丝恼怒,暗暗骂了一句:“这是什么话,写这句话的先生一定是没被鬼吓过。”
然后他又从箱笼里把那把牛角弓拿了出来,放到了身旁,这才微微安下心来。
因为刚刚开春,夜色降临得颇快,只是读了几卷书的功夫,天色便暗了下来。
周衍将蜡烛吹灭,又抱着牛角弓在床边闭目小憩了片刻,已经来上宁两日了,竟是没有一刻背靠床褥好好合过眼,想来这几百文花的也太不值当了些。
他望着门外,用手轻轻捻了捻柳叶箭的箭头,一股沁人的寒意混着轻微的刺痛感顿时带走了倦意。
百无聊赖间,他又想起在北境的森林中与那头白狼斡旋的情形,当时那畜生虽然伤了一只脚,但却依旧灵敏得很。
直到周衍想放弃捕猎,早些回家时,那头白狼才从一处灌木丛中窜了出来,狠狠咬向少年的脖颈。
好在自从老猎户过世后,少年从未断过对那套古怪拳法的练习,千钧一发之际,险之又险地避过了那畜生的尖牙,反身将之打翻在地,用自己用全身的重量压着,那时候,脖颈间感受到的也是这般的冰凉与刺痛。
他的双手已经抓住了狼的上下颚,终究是死死抵着,没让狼嘴再合上分毫,唯一能动的嘴巴,则毫不犹豫地咬向了狼的脖子。
每当想起那时的情境,周衍的嘴里就会泛起一股腥涩的气味,那是狼血的味道,但在他心头涌起的既不是厌恶,也不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而是连少年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之感。
不知过了多久。
门外又传来了脚步声。
和昨夜诡异的声响不同,这几声脚步虽然杂乱,却带着人为控制的小心翼翼。
周衍轻轻地挪移到门口,侧身听着门外的动静。
脚步声突然停住,紧接着便是吱呀的开门声,过了好一会儿,才伴随着粗莽的人声重新出现。
“大哥,这小子可真够沉的,咱们为啥不在房间里敲他的竹杠,非得扛着他去外面?”
“你傻啊,客栈又不止我们几个人,这小子要是叫嚷起来把其他人吵醒,那岂不是要遭?咱们是求财又不是害命,好久没见过这种肥羊了,一定要十拿九稳才行,要是运气好…嘿嘿,说不定能让咱们哥四个在怡翠楼待上好几天。”
“大哥,我们只有三个人啊,哪来的四个?还是说你打算拿了钱请背上这小子逛窑子?这夜黑风高的,你莫要唬我。”
“……怪事,可能是好久没做过这种活计,一时有些紧张。”
“白天那个穷贡生也着实可恶,不如咱们一不做二不休,顺便把他也一起收拾了,用被子蒙住狠狠打一顿,谁都不知道。”
“那小子有古怪,还是别节…节…哎?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节外生枝,大哥。”
“对对,节外生枝,可我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大哥,今年是你的本命年,你出来的时候好像忘记穿红裤衩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穿红裤衩……嘘,噤声,好像有人来了。”
他们把声音压的很低,但捕捉细微的声响对于常年在森林里穿行的猎人而言本来便是基本功夫,所以周衍并不费力地就辨别出了是谁在说话,又说了些什么。
而在听到那声“有人来了”后,周衍心中一惊,以为自己发出了什么声响泄露了踪迹,但很快他便意识到外面的三人所说的不是自己。
此时的空气中突然开始弥漫着一股甜腻的气息,像经历充足阳光后的果子酿成酒后的馥郁香气,但这种香气却并不让人感到舒适,而是仿佛一条滑腻冰冷的蛇,将人越缠越紧,挤压着口鼻与身体,让人连内脏都要呕出来。
周衍只觉得此时异常难受,眼前的景象模糊一片,即便是用手紧紧掩着口鼻,那股味道却依旧无孔不入,他隐约听到门外传来了三道低沉的扑通声,似乎有人倒地了一般。
不能睡!不能睡!不能睡!
不知是否是月光照映的原因,少年眼里突然闪过一丝淡金,但很快,眼珠又变成了彻底的黑色。
他用力咬破了自己的舌尖,一口鲜血从他的口中喷了出来,又星星点点的洒到了周身,滴落到牛角弓之上,可就连疼痛,也没能驱散那如同罗网般紧缚的困倦。
就在他即将陷入绝望以及无边黑暗之际,一丝凉意突然从指尖传来,顺着手腕一路蔓延而上直冲脑海,终于带回些许久违的清明。
这丝凉意来自手上的牛角弓。
这把老猎户给他留下的遗物,此时正在黑暗中散发着淡淡的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