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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邃将她这一眼嗔怪接住,从容不迫地回以一笑,向来沉郁的眉眼,竟也徒添了一抹得意之色。
裴瑶卮愈发不高兴了。
她好好地躲在后头,原是没打算走出来打搅他的‘好事’的。谁想到,自己甘愿做个大方的‘贤妻’,反倒是这偷香窃玉的人,却非要含沙射影,拐着弯儿地讽刺自己见不得人,真真得了便宜还卖乖。
小几上的食盒里,转圈摆了四样点心,正中是一品红枣黑豆羹,做得都还算精致,只是裴瑶卮打眼一看,心里却直叹可惜——
可惜了潘家姑娘,论字品书时,还知道投其所好,偏偏这会子备下的这些吃食,却没一样是楚王殿下喜欢的。
那头,潘拟从惊慌中回过神来,恭恭敬敬地朝她下拜:“小女潘拟,见过王妃娘娘!”
“潘姑娘起来吧!”裴瑶卮走到萧邃身边,含笑望着潘拟,“我与姑娘,也算是故交了,用不着这些虚礼。”
果然,自己那‘故交’二字甫一道出,潘拟的脸色,瞬间,更是惨白了。
“故,故交?”潘拟强做镇定,讪笑道:“娘娘说笑了,小女过去,从未有幸见过娘娘,又何来故交一说!”
语气急慌慌的,又带着一股子斩钉截铁,似是生怕楚王妃会答出什么来一样。
裴瑶卮不言,只是端着副意味深长的模样看了她好一会儿,直等将潘拟看得渗出了冷汗,这才轻悠悠地将目光转到了萧邃身上。
“适才夫君与潘家姑娘说什么呢?倒是很开心的模样?”
萧邃眉心一跳。
裴瑶卮自己喊出来的夫君,喊完了,迎上他直白的眼神,又是自己先臊了。没等萧邃说话,她又道:“唔,对了,适才姑娘还说羡慕我来着!……唉!殊不知,我也羡慕姑娘呢!”
“娘娘这是打趣小女子呢!”说着,潘拟强壮着胆子,就在楚王妃眼皮子底下,竟还偷偷摸摸地朝楚王殿下飞去了一道绸缪的眼风,“娘娘这般的好福气,只有叫天下女子羡慕的份儿,又何须再去羡慕旁人,尤其……还是小女子这般的人。”
这便有点嚣张了。裴瑶卮看得直想撇嘴,面上却仍是带笑:“姑娘何苦自怨自艾?别的不说,光是潘贵妃那样的姐姐、莞郡公文夫人那样的父母,还有潘世子那般的兄长,我便一个都比不了姑娘呢。”
她原还备了句关于夫婿的话,打算停一停,再与她说来,却不想,光是父母兄姊这句说完,潘拟的脸上,竟是抽冷子闪过了一丝狠色。
——不是冲着她来,倒像是冲着她话里提到的人去的。这下子,倒也将裴瑶卮的后话都给弄没了。
“娘娘说的都是真的?”
园中小路上,轻尘听温怜三言两语的,将自家主子当日在阳谱郡被劫持的内情道尽,整个人又惊又气,小脸都憋得通红。
温怜看着她的反应,心里倒是喜欢,佯作随意道:“怎么,这些事情,你主子没跟你提过么?”说着,不等轻尘回答,她便又恍然般道:“……哦,也是,楚王既然有心将此事压下来,那这真相是什么,确实也就不重要了,自然不足为人道。”
轻尘没想到还有这一出,瞪着一双眼,欲言又止了半天,刚要说话,却见独觞凑近一步唤了声娘娘,目光冷漠地看着前方。
一时间,温怜与轻尘顺着她的指引看去,脸色都变了。
前方,踏着一地芳草而来的,正是潘整。
“王妃娘娘,长乐无极。”
他含笑近前,手中折扇一合,对着温怜,拱手深深一揖。
轻尘只觉得,他这笑,怎么看怎么刺眼。
温怜的目光如同一副刀子,落在他身上虽是淡淡,却也好似转瞬间便能剜下一块肉来。
“呵,好家伙……”她轻轻捋着广袖,徐徐道:“忙不迭地往我眼前凑,你这是要找死?”
“王妃此言差矣!这人间滋味如此美妙,有几个愿意上赶子送死的?”
温怜眸色一深。
轻尘有些不明白——虽然,她也不喜欢这潘家的世子,但甫一碰面,只说了这么两句话,怎么……这四周的氛围,却好像青天白日下起雹子来了似的,这般阴森冻人呢?
她正想着,却见岐王妃花儿似的脸上,此刻竟是勾起了一道鬼魅般的浅笑,正一步步朝着潘整的方向,越凑越近。
——直到,两人间的距离,化作了咫尺。
潘整轻啧了一声,垂眸看着她,“王妃这般……可是不合规矩呢!”
随着他话音落地,温怜一把抽出了他腰间的佩刀。
“娘娘——!”
轻尘没忍住,惊呼出口。独觞往她身侧挪了一步,摇摇头,示意她不必紧张。
冒着寒光的刀锋贴近了潘整的喉管,温怜笑意愈胜,话说得却慢:“别人的人间,是好。但你的人间……只要我愿意,随时可以在后头给你添上俩字——”
她说着,足尖微踮,竟是贴在他耳畔,轻轻吐出那俩字:“炼狱。”
呵气如兰,勾缠心魄。
潘整回味着余音,心中却叹,真是可惜了。
这般的一个妙人儿,怎的就跟了萧还。
温怜说完,手中用了三分力气,在他脖颈之间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潘整眉头不皱,任她发难。
似是被那鲜血愉悦了,温怜心气儿平顺了些,随手将他的刀往地上一扔,提步欲走。
潘整却叫住了她。
“王妃,”手指抹过伤口,沾染了红,他朝温怜的背影逐步走近,“王妃才名倾世,辞云温氏家学渊源,您自然是有这个能耐,叫我生不如死的。”
“只是,素闻那长明剑,举凡动用一次,总得拿相应的福祉来换,我却不知,王妃还有没有这样大的福气,肯为我消耗?”
温怜哼笑一声。
“长明剑?”她不屑地侧目睨了他一眼,“你也配?”
潘整便笑道:“既然王妃心里,我不配,那我又何须担心这炼狱两字会落到自己身上?”
听上去不过是唇舌上的便宜罢了,但温怜却清楚,潘整这话,实是在说,他根本就不相信她真会将他怎么样。
温怜转过身去,难以置信地笑看着他:“看来,让你们父子平白多活了这些年,倒是我心慈手软了。这才有今日,让你觉得,我叫嚣着报仇,不过都是虚张声势罢了?”
潘整没说话,一味含笑望着她。
温怜心间滋味复杂,一时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也是,她心头自省道,这杀夫之仇,自己竟也容他们安稳活了这些年,这也怨不得人家觉得,自己是外强中干的无能之辈。
许久之后,她点了点头,“罢了,你就先这么以为着吧,到时候,谁死,谁知道。”
这回说完,她再不留恋,迈开大步便自离去。
去华馆中,刚刚打发走了不速之客,裴瑶卮转头就变了脸色。
萧邃见她面色阴沉,便趣道:“适才对着外人不是很高兴吗?怎么对着自己的‘夫君’,反倒生起了气来?”
裴瑶卮哼笑一声,返身在南窗下一坐,“殿下只见我对着潘家姑娘高兴,却不知,我在那窗户根儿地下站着的时候更高兴!偏生有人不让我高兴,仗着他自己个儿有嘴,非要三言两语将我刺儿出来!”
她这么一说,萧邃倒有些意外,与她并排落座,“依你之言,你原是只奔着听窗户根儿来的,却压根儿没想现身?”
裴瑶卮心说,现身有什么意思,非得在背地里,凡事才看得清楚呢。
她摆弄着潘拟带来的几样点心,随口道:“我为何要现身?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叫潘妃知道我洞悉了她的如意算盘,并未出门,这头却由着潘拟与你打情骂俏,也不现身。等稍后她们姑侄俩一对,保不齐都要心里惴惴,惶惶然不知我葫芦里买的什么药,那才有意思呢!”
萧邃面色一纠结,上下打量她一眼,“你真是……”
“真是什么?”她说着,故作痛心疾首之态,“说起来,我也够识趣儿的了吧?躲在那里不声不响的,也没妨碍你调戏美人儿,你倒好,转着圈骂我见不得人,合着楚王殿下就是这般谢媒的么?”
谢媒……
啧啧,真是好难听的两个字。
他不易察觉地蹙了蹙眉,顽意微收,淡淡道:“你倒是真贤惠。”
裴瑶卮耳朵一动,听出他这话里有点别的意思,看了他一眼,却没深究,只道:“潘家姑娘的草书,倒是练到殿下的心坎儿里去了,只是这几样点心……啧啧,可惜了,竟没一样是殿下爱吃的!”
他唇角浅浅一勾,侧目道:“你知道我喜欢什么?”
神仙富贵饼,海棠酥,玉糁羹。
她挑挑眉,“我也不知道呀,只是到底朝夕相对了这么些日子,之前在府里,也不见你日常吃过这几样东西,想也知道,你自是不爱的。”
萧邃默默看了那点心匣子许久,不知在想什么,裴瑶卮见他这般出神,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正要叫人将这些收走,忽听他道:“我喜欢神仙富贵饼。”
他看向她,“你去做一道来,我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