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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裴瑶卮的惊讶,萧邃对于允她参政一事,甚至未曾有过多的考量。
他只是觉得,她聪明、不安分、甚有心思。许多时候,自己都看不懂她。这样一个女子,既然她决定了留下,那么有些事情,与其让她背着自己筹谋,不如让她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算计,还能叫人更安心些。
一炷香未到,裴瑶卮已将这幅舆图中能品出的味道,全都品出来了。
她一偏头,逢上萧邃的目光,出口直接问道:“潘氏想要咏川兵权?”
萧邃眼中一亮。
见他神色,裴瑶卮便知确实无疑。
她复又朝案上看了眼,心里默默将大梁境内,如今的兵权排布情况回忆个遍,不觉间,一声冷笑已然出口,“潘氏这算盘打得好精呐!”她眼风狡黠地朝他量去,“难不成,在莞郡公眼里,咱们楚王殿下便是这般色令智昏之人?只献上个养女,便能换取您对这十万大军的归属袖手旁观?”
说话间,萧邃起身走到她身后,看了她一眼,“养女?你知道的倒多。”
她只管往温怜身上安排:“我知道的不多,架不住有岐王妃教导么!”
萧邃轻哼一声,没再接下茬,身姿微俯,与她说起咏川兵权的事。
咏川横贯南都长治与最西边的淘漉城,月前,咏川守将辛阳暴毙,如今这十万大军的军权摆在那儿,眼热之人不少,最为积极的,便要数潘氏了。
然而,辛阳是积阳郡公的旧部,如今其子尚且在咏川军中,且颇有建树,即便相郡公无意争权,却也架不住天子有心,未免潘氏添翼,只能想方设法,让这十万大军姓相。
萧邃告诉她:“咏川军素有排外的毛病,加上这几年,西边战事频繁,大军也历了数翻变动。辛阳在时,军威深重,尚能镇得住,可如今他这一走,头一件,便是军心不稳。”
裴瑶卮明白了——排外,加上军心不稳,也就是说,新守将不能从外头调任,只能在咏川军内部提拔。
纤纤的食指在几位副将的名字上一一划过,她缓缓道:“你标着这三人的名字,也就是说,要在他们之中选咯?”
萧邃嗯了一声,“这三人身后,分属三方势力。”
——相氏、潘氏,与楚王殿下。
裴瑶卮看出潘氏图谋咏川的心思不难,毕竟南都的地位摆在那里,而西面的淘漉童氏,本就是潘氏党羽,咏川的位子一空,潘氏若能拿下来,往后,便不愁再进一步拿下南都。
只是,她想来想去,却也有一点不明白。
“可——”
她想事情想得出神,一时忘了度量自己与身后之人间的距离,这猛然间地一回首,只觉眼前光影一晃,定睛看去时,已与他鼻尖相触,彼此呼吸相闻,所距不过咫尺。
转瞬间,两人都愣住了。
心跳一点点快起来,对上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她忽然没头没脑地想起一句诗来——黑云压城城欲摧。
就好像,他不必有任何动作,她顷刻间,便要溃不成军了。
裴瑶卮不喜欢这种感觉,却又迟迟不想抽身。
直到,萧邃眼里渐渐聚起一团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落在她身上愈发深邃,也愈发疏离——这份疏离没来由地刺痛了她,让她不敢再沉溺其中。
她倏地转回头去,只顾着遮掩自己的失态,却未曾注意到身后,他堪堪伸出来,差点便要抚上她面颊的手。
萧邃回过神来,看了眼自己悬在空中的手掌,眼里竟起了一丝厌恨。
“可……可是……”她急着打破这份尴尬,‘可是’了半天,却还没把后话‘可是’出来。
他直起身子,双目一合一开之间,已然恢复了清明,问道:“可是什么?”
“可是……”她重新将注意放到舆图上,想了半天,才找回了之前的思绪:“还是我起初想不明白的那点,似咏川这般重要的利益争夺点,潘氏怎么就有这个把握,觉得仅凭一个养女,就能得到楚王殿下的支持?”
说着,她想起潘拟那张与潘恬甚是相像的脸,没忍住使了个小性儿,问:“别的不说,潘家那姑娘,长得有我漂亮吗?”
自然没有。萧邃心道。
她虽这样问,但因适才的尴尬,这会儿却没敢回头显摆她那副花容月貌。盯着她乌黑的发顶看了片刻,他心思一转,道:“长得漂不漂亮是一回事,长得像谁,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裴瑶卮眉目一凛。
“我长得像谁我知道,但那位潘姑娘……”她阴恻恻道,“不会这般巧,偏偏像裴家二公子的原配夫人吧?”
萧邃没回答。
在他的沉默里,裴瑶卮的心却渐渐有些发虚,她有点不确定,自己这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究竟是对还是错?
倘若萧邃真的告诉她,为着潘拟与潘恬的这份相像,他甘心相让、甚至是甘心相助潘氏夺权,那自己应该是个什么样的反应?
茫然间,她忽然想到,过去曾有人同自己说过,若是明知一个问题问出来,注定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那这问题,索性不问也罢。
这么多年了,她在别的事情上都有豁达之时,偏生就是对着面前这个人,永远都存着份儿较真之心。
“潘氏献女之意明显,但献女只是个引子。”萧邃道:“为夺咏川兵权,潘贤真正要给我的,疏凡郡的治权。”
疏凡郡——正是辞云城所在。
裴瑶卮心头微颤,这就说得通了。
她叹道:“看来潘氏对咏川军的在意,远远超乎所料。”
“你可知这说明什么?”
裴瑶卮长记性了,拿捏着距离,小心翼翼地侧身与他对视,“说明,潘氏要动手了。”
萧邃淡淡一笑,眼中透着赞许之意。
“那潘拟……”一抹疑惑在她脸上即来即走,她恍然道:“潘氏献女,原来献的是‘西施’啊!”
——趁今次这个机会,送个谍者在他身边。盼她能凭与潘恬相似的那张脸受宠,从而在楚王殿下身边监视,好于潘氏作乱之后,能时刻洞悉楚王的动向,未雨绸缪。
“那殿下的意思呢?”
萧邃没说话,眼风朝书案左上角,一卷反扣着的《老子》上一瞟。裴瑶卮会意,将书拿起来一看,便见扣着的那一页,正是第三十六章。
——‘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
裴瑶卮轻哼了一声。
“我就说嘛,殿下怎会放心让我干政!”她幽幽叹道:“原是为了让我自己心甘情愿地看着侧室进门,既免了日后的家宅不宁,也省了您的一番解释!”
“小人之心。”他笑骂了一句,而后道:“你既有这个见识,我许你干政。”
裴瑶卮眸光一动,“当真?”
萧邃点点头,却说:“不过要守我的规矩。”
她眉目一挑,示意他说来听听。
他颜色郑重道:“平日你与岐王妃往来,彼此若能和睦相处,我也乐见。”
“但于政事上,你不能与她有任何过从。”
对这个要求,裴瑶卮并不意外,只是——
“便是我答应了,你就信吗?”她十分怀疑萧邃会这般天真,“关起门来,我与她说什么体己话,谁又知道呢?”
他却说:“骗不骗我,是你的事,信不信你,是我的事。”
她呵呵笑了两声,神色狐疑地量着他,点点头,给了他一个满意的答案。
只是静下心来想想,她却也觉得悲愁。
她看得出萧邃对温怜的关照与尊重全是出自真心,而这份真心,自然全是为着萧还才有的。
萧还在时,是他的挚友、他的兄弟、他的膀臂,可那个时候,无论是温怜还是她自己,却都是萧逐一派的。
他正要去添茶,冷不丁地,却被人勾住了衣袖。
顺着她白皙的手,一路看向她的脸,他惊讶于她眉眼间那份突如其来的沉沉哀愁。
“你待岐王妃,一向客气、关照。可若是……”她将目光收回,低着头,沉声问道:“若是有朝一日,她碍着了你的路呢?”
“到时候,你还会顾念着岐王殿下,容着她吗?”
站着的人片刻未语,末了,轻声一笑。
裴瑶卮看向他。
“‘有朝一日’?”他淡淡问道:“温怜,何时不曾碍我的路?”
她愣住了。
远处宁王寝殿中,破门的声响甚是震耳。
妇人身后跟了成群的婢仆,气势汹汹地闯将进来。她驻步在床前,死死瞪着倚在床边,正静静看书的人,好一会儿,突然发了疯似的,抬手夺过一旁架子上的花瓶,便猛地摔在了地上。
似是对这样的动静太熟悉了,萧惊池甚至没稀罕抬头看上一眼,手里有条不紊地,又翻了一页书。
宁王妃心底的火气,彻底被他的漠不关心点了起来。
声嘶力竭的怒吼声,碎了这寝殿中最后的寂静,婢女下人们瑟瑟缩缩地在一旁看着,谁也不敢上来一劝。
宁王妃开始砸东西。
碗盏、茶具、书册、桌椅,这屋子里一切看得见、搬得动的东西,有一样算一样,都没逃过被摔砸的命运。
宁王殿中的掌事姑姑寒露实在放心不下,别的也就罢了,家丑不外扬,如今府中尚有贵客,这动静若叫让人听了去……
她壮着胆子来到宁王殿下身前,急急劝道:“殿下,您好歹劝一劝潘娘娘,如今府中有客,着实不是能随着性子发脾气的时候啊!”
“有什么好劝的。”萧惊池淡淡道:“她自己乐意砸,便让她砸。本王还不差这点儿家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