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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母后皇太后。”
纺月道。
裴瑶卮一时有些怔住了。
这个答案,是意料之外,还是意料之中呢?
纺月观望着她的神色,半晌才道:“主子,其实您那几年的照拂,母后皇太后心里,终究还是有数的。”
原本,主子当年明里暗里周全李太后的那些事,纺月看在眼里,也不是一点不平都没有的。说白了,她就是见不得主子吃力不讨好,做着好人的事儿,却还只被李太后记着个恶人的名儿。
谁料,长秋宫一夕倾覆,最后抗了千难万险救下她的,竟是最该视她们主仆为敌的和寿宫。
纺月自然明白,母后皇太后救的不是她,而是裴皇后的侍女。
良久之后,裴瑶卮点了点头,缓缓道:“嗯,李太后……原本也不是什么恶人。”
否则,她自也不会在先帝去世,梁太后满心以为可以独尊太后之位时,动用裴氏最后那点子势力,逼得萧逐母子不敢妄动,非得先尊了母后皇太后不可。
至于后来,宫里那几年,她与李太后的所有不对付,说到底,左不过还是为着萧邃罢了。
纺月告诉她,李太后的人救出了自己,原想着带出京畿去安顿,不曾想半路上,却横空出现一人,将自己带走了。
她说到这里,裴瑶卮心中已有揣测,不由淡淡一笑道:“温晏?”
纺月大惊,“……您,您怎么知道?”
裴瑶卮浅笑一叹。
这世上,有几个胸怀这等造诣,能在玄术阵法之上,将迎月奚氏的家主吊在手里拿捏的人?
更不提那日奚楚暮落败之后,那人说的第一句话,竟还是为着辞云温氏教训他的。
“温晏叔叔出手救我,我这睁眼闭眼之间,就看到你了。除了他从中成全,还能有什么缘故?这般回推回去,当时是谁带走你,就更不难猜了。”
至于温晏从李太后手里带走纺月的理由,她大概也猜得到。一来为对上萧逐,能保全李太后;二来,也是为对上李太后,能彻底保全下纺月。
说起来,她该多谢温晏如此费心助益,然而:“温晏叔叔……”
纺月立时道:“您心中有疑虑?”
疑虑自然是有的,且还不浅。
纺月见着楚王妃相蘅,却上来便知芯子里住的是自己的旧主,如今看来,这自然也是温晏告诉她的,那温晏又是怎么知道自己身历的这码子事儿的呢?
温怜告诉他的?相婴告诉他的?
都不可能。
她拉着纺月的手,问道:“我的身份,温晏叔叔是怎么告诉你的?”
“温晏君当年将奴婢带到含丹城安置,这几年过得还算平静。”纺月道:“数日之前,本是听说了楚王夫妇要去陵城探望宁王殿下,温晏君便传信至含丹,命人将奴婢带到这里——”
她说到此处,裴瑶卮不由打断问道:“这里是哪里?”
纺月告诉她,此地名唤‘眠云馆’,乃是温晏君位于陵城以南,接天谷中的一方别苑。
温晏的别苑么……裴瑶卮心头微动,恍然猜到些什么,纺月便又告诉她,此处地势隐蔽,衣食供应丰足,且布满了机巧,叫她不必担心。
“奴婢到了这里之后,温晏君便告诉奴婢,您魂灵不灭,重生在了如今的楚王妃相蘅身上。”
裴瑶卮兀然皱紧了双眉。
“你没问他他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纺月道,自己追问多回,温晏却始终未曾作答。
“可是温晏君这个人、他的话,奴婢纵然觉得神奇荒谬,却也愿意相信。”
她道:“温晏君此番原是打算在您到陵城之后,便找个机会,带您来此,叫咱们主仆重逢相认的。只是没想到,竟先后生出阳谱郡与奚楚暮两回事来。那日温晏君在陵城外设阵困住了奚楚暮,给他吃了个教训,随后便着人将您带到了这儿来,奴婢就一直守在您身边,原本还怕……还怕……”
说到这里,她眼中泪意上涌,哽咽数回才道:“奴婢还怕温晏君那些荒诞之言是胡诌的,却没想到您一夕醒来,竟就唤出了奴婢的名字!”
裴瑶卮听她说完,便陷入了沉思之中。
世所皆知,温晏君闲云野鹤,早年与师兄决裂后,便外出云游,数载未曾还家,素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可此间看来,他这隐世的神秘之下,却还存着一份世事洞明之心。
他知道,裴瑶卮魂灵未灭,重生在了相蘅身上,那他又知不知道,这一切是因何有之,因谁有之?
纺月问道:“主子,您在担心什么?”
裴瑶卮摇摇头,“温晏叔叔不在这里?”
“温晏君派人送您回来,自己却已先一步离开了。”她说着,从荷包中取出一张巴掌大的地图给她,“温晏君留了此物给您,另外,外头还有两个卫从,温晏君已经吩咐过了,他们一切都会听您的安排。”
裴瑶卮将地图拿了过来一看,只见上头画着的正是接天谷方圆百余里的地势,并以朱、黑两色,一南一北勾勒出了两条截然相反的路线。
见到此物的刹那,她一早生出来的揣测,便彻底落实了。
“主子,”纺月也是个聪明的,这会儿眼含期待地望着她,道:“温晏君的意思,这前路如何,此刻,您都可以自己选了!”
——位置隐蔽,衣食丰足,内有机巧,外有护卫。是以,她可以就此留下,栖逸隐居,做了山中高士;
——两条路线,南北殊途,北上,可回到那人身边,端好了楚王妃的身份,提心吊胆,富贵荣华;
——南下,则可远离这俗世纷扰,彻彻底底的,重获新生。
温晏给了她这三个选择。
一个向着安稳,一个向着争斗,一个向着自由。
选择,多难得的两个字。
她将地图捂在心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已经有许多年,未曾这般舒畅了。
长孙真随奚楚暮离去百里,夜下安顿在荒野破庙之中,心里还诸多义愤不平之处。
“你这究竟是在干什么?!”他暴躁无比,且不提他们是费了多大的力气,方才将那楚王妃弄到手里的,就说这一路落荒而逃的狼狈,便是长孙公子多年未曾尝过的了。
他一屁股坐到奚楚暮对面,对方只顾打坐休息,任他聒噪了许久,方才冷冷地掀开眼皮。
长孙真此刻醒回了神儿,也有点子底气了,没再被他这一眼吓没了声,仍旧高声诘问道:“你这一副冷眼,真有能耐就赏给旁人去啊!冲我煞性子算什么本事!”
奚楚暮嘴角淡淡一勾,眼里轻飘飘地掠过一抹不屑,出口却道:“嗯,我是没能耐。”
长孙真一听,愈发搓火了,刚要叫嚷,又听他接着道:“长孙兄若是自认怀揣着制服得了温晏君的能耐,大可以调转马头,前往陵城左右放风叫战,想来,指教后辈的这点子功夫,温晏君也不会吝啬。”
“你……”长孙真咽了口唾沫,还当自己是听错了,“你说谁?温晏君?!”
他愕然问道:“就,就是……就是你们常说的那个,辞云温氏的那个奇才?与你斗法的那人是他?!”
奚楚暮扪心自问,他也没有十成把握,可以斩钉截铁地说一句,那人就是温晏。
可如若不是温晏,还会是谁?
这世上,玄术造诣能如此碾压他的人,他想破脑袋,也只得想出那么两个。
不是温晏,难道还能是那位坐镇不可台的国师吗?
他叹了口气,也罢,终归无论是这二人中的哪一个,他这点子能耐,都只有任这般宗师揉圆搓扁的份儿,在楚王妃与性命之间,他自然回选择后者。
他对长孙真道:“长孙兄,你最好期待与我动手的那个,是温晏,否则……只怕咱俩如今想平安回周国,也是难上加难之事……”
“失了楚王妃,固然可惜,但若能捡回一条命,便再值得不过了。”
长孙真双眉紧锁,满面狐疑地盯了他许久,奚楚暮由着他看,轻声一笑,便复阖上双眼,调息休整起来。
他猜得到长孙真这会儿的想法。
温晏那样的人,如今更多像个在世的传说,自己言之凿凿,说他凭空出现,又出手救人,长孙真心里不信,也是正常。至于不信之后,他这份疑心会延展到那个份儿上……
那就要看他长孙氏的小人之心,究竟有多深了。
夜里,火堆还燃着,影影绰绰的火光里,一道人影蹑手蹑脚地出了庙门,片刻之后,奚楚暮睁开一双清明的眼。
庙中,已经不见了长孙真的身影。
他沉吟片刻,默默叹了口气。
也是可怜。他想。自己与长孙真,虽然不是什么实打实的至交好友,但这人,说来却也没坏到非死不可的地步,只是性子燥了点,心思多了点罢了。
“可惜了……”他低低一叹,“我也算仁至义尽,你自己不听,便也没法子了……”
“长孙兄啊!这客死异乡的滋味,小弟,便不与你共品了。你——一路保重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