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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红色的帐幔闷乎乎地罩下来,借着微弱的日光,似乎还能看见上头龙凤呈祥的绣纹。
身边的人甫一下床,裴瑶卮便睁开了双眼,目光倦累而清明。
萧邃披上外衣,后脑勺跟长了眼睛似的,蓦地问了句:“一夜未睡?”
声色低沉,带着些初醒的朦胧。
裴瑶卮吓了一跳,积攒了一晚上的困意一下子没了,她半支起身子,望向他道:“扰到殿下了。”
这样客气小心的话,萧邃听着只想笑。
“用过早膳,便要进宫给母后请安。”他偏过头将她拢进余光里,淡声问:“撑得住?”
裴瑶卮低下头,将他挺立的背影从眼里撇出去,轻声道:“是,殿下放心,妾不会给您丢脸的。”
萧邃没再说什么,从旁取过一把匕首,朝着她走了过来。
裴瑶卮心头一紧,一时之间竟是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随着他愈发逼近的脚步,她不由自主地往床里挪了挪,“殿下……”
萧邃在床边站定,注视她半晌,忽而俯身,一把掀开了她裹在身上的百子被。
这一下子太快了,劲力又大,随着锦被一起被翻开的,还有她大红色的里衣。
裴瑶卮愣了愣,回过神来,脸上瞬息腾起两团殷红,这下子,她也顾不上萧邃是不是要对自己捅刀子了,只管慌忙低下头去整理衣衫。
萧邃冷静地将目光从她雪白的肌肤上移开,耳朵尖却悄无声息的爬上了一点红。
他找到那方白喜帕,拔出匕首割伤腕子,滴了几点鲜血上去。
血液在素白上晕染开来,如同一朵徐徐盛放的花。
裴瑶卮的脸色愈发淡不下去了。
萧邃收好了匕首,便抚掌唤了丫鬟进内侍奉。
坐在镜前梳妆时,轻尘看着她红晕未褪的脸色,一面为她簪花,一面轻声打趣:“姑娘——奴婢失言,如今是王妃了!王妃脸色这般红润光彩,看来是不必傅胭脂了!”
妧芷之事后,裴瑶卮便将早前救过她的宿轻尘提拔到了身边,这回与妧序、镜影一样带来,做了陪嫁丫鬟。这丫头虽说才到她近前没有两日,但说话做事却颇有点子自来熟的意味,伶俐之外,倒是不惹人讨厌。
裴瑶卮透过镜像睨了她一眼,只是她自己未曾发现,此刻她面带红晕,如雪中红梅,一双桃花眼灵动风情,光这样带着些嗔怪情绪的一望,便如同画中仙沾染了人气儿,活了过来一般,撩动满室芳菲。
轻尘正想着,这一眼合该让殿下瞧见才好,身后便传来了一声刻意的咳嗽。主仆二人一怔,往身后看去,便见楚王殿下已穿戴好了衣冠,无声无息地站到了那里。
华颜玉树,独立若天人。
裴瑶卮连忙起身,“殿下稍待片刻,妾说话就好。”
萧邃不动声色地打量她片刻,临走道:“莫用芍药,母后不喜欢。”
闻言,轻尘连连称是,又去拿了枝晚茶给她换上。
用早膳时,殿中寂静得几无声响,裴瑶卮时不时偷偷打量他两眼,只觉得萧邃的变化当真很大。
许多年前,太子邃出了名的慨然任情,知交遍世。他做过的荒唐事,所有的王孙公子里,或许只有当年的灵丘侯可堪相比。先帝当年废太子时的一句‘不治行检’,不知有多少人深以为然。
可如今她面前这人,却守得住一句‘食不言,寝不语’,而立未到,整个人却死气沉沉的,比起巢融更像个将死之人。
或许,他从来就没变过,只是自己从未真正认识过他?
还是,因为潘恬……
“吃饱了?”
萧邃纵容着她的目光往自己身上瞟,直到这会儿,见她不知为何,缓缓落了筷,方才出声问道。
没吃饱,但是,却吃不下了。
裴瑶卮索性搁了筷,态度不怎么太好的‘嗯’了一声。
萧邃挑了挑眉。
未几,二人出府进宫,一路到了和寿宫前,宋姑姑一早候在那里,满面喜色的迎过来行礼,唤一声‘殿下’,一声‘王妃’。
“姑姑不必多礼。”萧邃说罢,便要进门,却被宋姑姑出言拦了一句。
“殿下,”宋姑姑目色不善地朝宫室望了一眼,提醒道:“敬慈宫那位一早就来了,与娘娘俱在里头呢。”
梁太后也来了么?裴瑶卮心头一动,唇边却缓缓露出一丝浅笑。
正好,省得稍后还要特意跑一趟了。
正殿里,两宫并坐,以母后为尊,圣母次之。两人依着礼节,端端行了番大礼,李太后高兴,即便宿敌在一旁碍眼,却也愉悦不减。
“好好,快平身!”
梁太后难得端着一副笑面,“妹妹真是好福气,这楚王殿下,嫡妃娶得虽晚,但却等来了这么位可人儿,比起皇帝后宫里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人,还有他早前立的那位——咳,不提了!免得扫兴。总归楚王是运气多了!”
裴瑶卮心道,提呀,做什么不提?有能耐起这个头,你倒也得有能耐把话给说全了呀!
她正想着,却听李太后笑道:“姐姐说笑了,哀家这儿媳好是好,却也不敢同仁懿皇后比肩,若无先皇后大德,只怕皇帝……”
也不是今天的皇帝了。
李太后满含深意地递过去一个眼神儿,隐下了后话,只做呵呵一笑。
同样是欲语还休,李太后能接梁太后的话,可梁太后面对她此般,却未有咬牙切齿,顾自怨愤的份儿。
‘皇后乃是朕今登庸的大恩人’——这句话,可是萧逐当年立后时,当着满朝文武亲口所言,天下百姓都替他们母子记着呢。
第一回合的针锋相对,梁太后就这样败下阵来,李太后不欲与她耗费精神,唤了儿媳上前,拉着手打量了一番,颔首道:“嗯,数日不见,愈发出挑了,可见邃儿眼尖!”
说着,她便吩咐了宋姑姑,将备好的礼物送上来。
“这一对红玉雕牡丹如意,还是当年哀家继立为后时,先帝所赠,如今便给你了!算是母后贺你俩新婚之礼,愿佳儿佳妇伉俪和谐,永以为好!”
裴瑶卮恭敬接过,看着那灼眼的红,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晨起时的那方白喜帕。
她心上一慌,险些又红了脸,忙福身道:“多谢母后。”
这时,梁太后忽然笑道:“哎呀!哀家原也为新王妃备了礼,只是看着妹妹这样宝贝,倒是羞于拿出来现眼了!”
“姐姐说哪里话?他们小儿女的,能得长辈爱重赐赠一二,鸿毛也比泰山,可不都是福气?”
梁太后笑着应和了一句,这才让宗姑姑将东西拿出来。
她将裴瑶卮叫过去,“哀家给王妃备了对红宝榴花簪,比不得母后皇太后的手笔,权当图个好意头罢!”
她将簪子亲手给裴瑶卮簪上,一脸和蔼地嘱咐:“楚王年纪也不小了,膝下却还没个一子半女的,不像话!如今有了王妃,愈发躲懒不得了,王妃可要争气,早些为皇家开枝散叶,也让母后皇太后放心!”
裴瑶卮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小脸,心中只觉恶心,她心想:这份儿‘操心’,你还是多放些在自己儿子身上吧。
“恭领圣母教导。”她佯作害臊,恭恭敬敬地应了。
收了礼,她便开始还礼。
“儿臣初来觐见,亦为两宫备了敬礼,还望两宫皇太后不嫌弃。”
她话音落地,一旁萧邃便代她将侍女唤了进来。
相韬虽不待见她,但相氏嫁女,嫁妆上却半点未曾亏待。送李太后的,是赵佶的《瑞鹤图》真迹,而送梁太后的,则是一架流云卍福双面绣屏。
她素知梁太后心性,若是没有《瑞鹤图》比着,这百十一等绣娘耗费了数月功夫绣得的屏风,上头又是她最喜欢的花样,便也当算是好的了,只是再好,不如李太后的好,落在她眼里便只能是添堵了。
果然礼进献上去,梁太后的脸色便有些不大自然。裴瑶卮适时进言道:“妾曾听闻,这流云卍福,乃是圣母与潘贵妃皆得意的花样,此物经南府五十绣娘绣了百日,今拿来与娘娘奉上,但请娘娘不要嫌弃才好。”
梁太后眼神动了动。
“王妃说哪里话!”她起身抚了抚绣样儿,笑道:“这样精致的东西,王妃舍得便不易了,哀家哪里来的嫌弃!”
成了。裴瑶卮垂首一拜,暗自挑起嘴角。
梁太后稍坐了片刻便告辞离去了。不过时,裴瑶卮便主动提出,要去承徽宫请安。
萧邃闻言,眉心不由一动,“你要去见潘贵妃?”
他语气透着狐疑,裴瑶卮尚未说话,李太后却道:“嗯,仁懿后崩后,皇帝一直未立中宫,这两年六宫事务都由潘氏代摄,新妇入宫觐见,去承徽宫请安,倒也应当。”
她这样说,萧邃纵然心存疑虑,到底却没阻拦,只提醒她快去快回,依礼行事。
“是,妾明白,殿下放心。”
语毕,她便带了镜影,出门往承徽宫去了。
萧邃的目光一直跟到她出门,都不急着往回收,李太后盯了他半刻,咳了一声。
他这才惊觉失态,端起茶盏,掩了一掩。
“看来——”李太后也执起茶盏来,透着不可说的浅笑,道:“这个媳妇儿,我儿还算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