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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境的旷世奇毒,竟被个不通医术的小丫头给解了,南苑堂中,才给苏醒过来的桓夫人把过脉的何太医,这会儿看着相蘅的目光,倒比对着一元先生还要崇敬十倍。
“老朽真是糊涂了!之前竟还质疑过姑娘用药,如今看来果真是小人短见!”
裴瑶卮被他这阵仗弄得直心虚,连连道:“何太医言重了,是小女侥幸,也是娘亲福大命大,命不该绝。”
“侥幸?”一旁正审视着她的相垚冷笑一声,道:“据说当年周国神医巢融曾苦心钻研此毒,为此折进去二十几条无辜人命,最后却一无所得,气得他自断一手,立誓十八年内,不破此毒,便以身殉毒。连那样本事的人都束手无策,你倒能‘侥幸’得出来?”
周国那姓巢的神医,裴瑶卮听说过,不过与世人一样,她更愿称之为疯医。
传说那人钻研医术已入魔境,既无仁心,亦无世故之心,以活人试药试毒是常事,死在他手上的人不计其数,而他救起人来,却也全无国别立场之分,早年战乱时,借他之手捡回一条命的梁人,亦是不计其数。
怎么这斑斓蛙之毒,巢融竟解不开么?
裴瑶卮心里早已想好了应对,此间只道:“小妹也是前些日子入宫陪伴长姐时,曾在显粹宫看过一卷手札,里头记载了这解毒之法。小妹当时看着有意思,便‘侥幸’默记下来了,本想着日后若有机会,与一元先生问询一二,不想今日竟先用上了。”
闻言,相垚立时提起精神:“手札?什么手札?谁的手札?”
“灵丘侯。”她道:“大抵,是仁懿皇后的遗物吧。”
相垚愣了须臾,随即却忽然抚掌大笑:“哈哈,果真是灵丘侯!看来,沈氏那万两黄白倒是早该有着落了!……唉!可惜灵丘侯——”
“行了!”
他话未说完,相韬从内室出来,似是弃嫌他这般吵闹,目色不善的瞪了他一眼,转而和颜与何太医道谢,又指派相婴亲自送人出门。
何太医一走,相韬深深看了她一眼,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你记性倒好。”
裴瑶卮垂首未语。
相韬沉默半晌,却是说道:“这两日便留在你母亲身边,好生照顾她吧。”
“多谢父亲。”
如此,裴瑶卮这两日便在南苑住了下来,彻夜守在桓夫人身边,权当为相蘅尽孝道。
这日午后,相垚过来看过桓夫人,说了两句话后,便将她叫到了外头。
裴瑶卮随他出门,两人站在廊下,她便问,可是事情查出眉目了。
“存渔那日已同你说了,她当日不小心弄洒了热水,又赶着取茶具,便随手抓了去西苑送东西的钱老头去帮她看着热水。”
他道:“前日我回去一问,钱老头与那日所用的一应茶器,皆已不见了。”
好么,果真做贼的心虚。裴瑶卮紧接着问:“然后呢?”
“然后——”相垚眯了眯眼,哼笑道:“然后,我派手下出去找人,今日早上手下回来复命,却说在城北的乱葬岗发现了钱老头的尸体。”
裴瑶卮毫不意外。
“——瞧那腐烂程度,已死了半月有余了。”
裴瑶卮瞪大了眼睛。
“……二哥,”片刻后,她不确定道:“确实不会有错?”
相垚没说话。
若是这样的话,那就只能说明……
“……是有人先将这姓钱的给弄死了,再自己扮作他的模样,潜入了相府?”
相垚点了下头,“十有八九。”
这钱老头与旁人还有些不同,原是山里捕蛇的出身,被相垚看中,弄到府里专门替他收管那些个毒草毒虫。也就是为这个,他偶尔出入内苑,也不会引人怀疑。
裴瑶卮想了想,又问:“那这条线至此,便算是断了?”
“我会接着往下查,只是……”
他的话没说完,但裴瑶卮也明白,事到如今,能查出真相的可能实在不大。
过了没两天,便是三月十五。裴瑶卮便以为桓夫人祈福为名,同相韬请准前去昭业寺进香。
除夕大火之后,萧逐下旨拨重金修葺昭业寺。原本当时受损最严重的也只是后头禅房,于前头大殿并无所碍,到了三月初,昭业寺便已重开了寺门,广纳香客。
顾及着上一回妧芷、妧序皆受惊不浅,是以此番出门,裴瑶卮刻意留了她两个在府里,随手指了宿轻尘跟随左右,便轻车简从的出了门。
宿轻尘很是欢喜,临出门还送了个香囊给她,说是自己亲手给姑娘缝的,希望姑娘别嫌弃。
香囊做工精巧,味道也稀罕,裴瑶卮随手便挂在了腰间,谢她用心。
路上,说及昭业寺,宿轻尘似是很有兴致:“奴婢听房中姐姐们说起,上回姑娘在昭业寺可是受了番大惊吓,还是楚王殿下经行搭救的!这英雄救美的佳话,从来都只在戏文里听过的,如今倒是遇上真章儿了!姑娘真是好福气!”
“好福气?”裴瑶卮淡淡看了她一眼,笑道:“嫁与他,也算福气么?”
宿轻尘显然一愣,跟着道:“自然是福气呀!外头人都怕楚王殿下,连皇帝都要礼让三分的人,却偏偏对姑娘您如此柔肠,这还不是福气吗!”
“怎么……姑娘,对这婚事,您不开心吗?”
裴瑶卮静静看了她一会儿。
“我有无价宝,愿付有心郎……”她轻喃一语,惘然一笑:“想着要嫁与他,我曾很是开心。”
宿轻尘年纪虽小,却也知道,什么事一旦同‘曾经’二字联系在一起,便都会变得残忍起来。
她问:“那现在呢?”
裴瑶卮没有再说话。
到了昭业寺,进过了香,住持师太听她说要在这里住一晚,不觉分外吃惊。
“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姑娘倒真是胆大!”
她笑道:“要来的躲不掉,不来的也不必躲,没什么好忌讳的。”
师太颔首赞她心思透彻,便安排了人去给她备了禅房。
当晚,她早早便安置了,可在床上直躺到午夜,却始终没有睡意。
人说触景生情,来到昭业寺,她想的不是上回险些葬身火海的事,而是那一晚,在这寺中见到萧邃的事。
她始终好奇,除夕夜,萧邃做贼似的来这女寺,究竟是为的什么。
“都不怕被人撞见坏了名声的么……”她睁着眼睛,抓心挠肝地好奇,不觉低语道,“……总该不会是在这寺里有相好的吧?”
她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瞎想,忽然,却听南窗下传来些细碎的响动。
她转眼看去,心里累得慌:不是吧,又不消停?
这不速之客尚未现身,先往房中放了迷香,她暗中捂了口鼻,放轻动作躲进了衣柜里,憋了好半天,才终于将来人给等了进来。
黑暗中,那人鬼鬼祟祟的,佝偻个身子摸进来,到了床边却没见着人,当即便是一愣。
“死丫头,人呢!”
那人气急败坏地啐了一句,裴瑶卮听到他的声音,不觉有些意外。
——似乎,是个老人?
她暗中掂量了一把手里的袖箭——这是今日临出门时,相婴特地让洗竹给她送来防身的——定了定心,猛地推开柜门蹦了出去。
来人吓了一跳。
她吹开火折子,就着点光亮,淡淡一笑:“人在这儿呢。”
“你……”那人回过神来,竟半点不着急,疑惑地问:“你吸了我的迷香,竟然无事?”
裴瑶卮点亮了灯,“足下在窗外鼓捣时我便有察觉,此间自然无事。”
灯光一亮,她将对面的人看了个清楚。
果真是位老者。白须白发,五官的端正救不了那一脸的褶子,但那一双眼,却出奇得清亮,全无老者该有的浊黄之态。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裴瑶卮看清了,面前这人,没有左手。
“小丫头,之前那斑斓蛙之毒,就是你解的?”
裴瑶卮一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好说了,疯医这是想要解毒的方子?小女双手奉上就是。”
巢融袖子一挥,一脸的不屑。他正要说话,这时,外头传来了守夜卫从的扣门声:“姑娘,可是有何不妥?”
裴瑶卮看了看自己手里这盏灯,只道自己睡不着,起来坐会儿,叫他们放心。
将人遣走之后,巢融玩味地看着她,笑道:“你这小丫头,倒有些胆识,竟不怕我?”
“谁说不怕。”她说着,似笑非笑地往他右手上一瞟,“您精通毒理,我可不想自己这一嗓子求救喊不出来,反倒将命给送了。”
巢融看看她,又看看自己的手,笑呵呵地将那把断魂散揣了回去。
“是个聪明娃!老夫喜欢!”他道:“不如,你跟我回去,做我徒弟怎么样?”
裴瑶卮笑道:“先生抬举了,小女对医理全然不通,更无心向学,只怕要辜负您一番好意了。”
巢融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胡说八道!真是个不老实的!”他道:“你敢说你不通医理,那相韬媳妇的命是鬼救回来的不成!”
裴瑶卮细想了想,自家小舅失踪了近二十年,多半早就没了,这样说来,可能还真是鬼救回来的。
“看来先生不是对解毒方子感兴趣,而是……对能解毒的人感兴趣?”
巢融哼了两声,“小姑娘,告诉你吧!老夫今儿就是来抓你回去一拼高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