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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道长在吗?”
坐落于老庙山下的圣母庙山门外,康子山从汽车上跳下来,大声喊道。
这是位于巩县仁里小关区外的一座寺庙。
寺庙的历史,已无从考究,反正从康子山的曾祖辈时,寺庙就已经存在。听老辈人说,这圣母庙当年香火很旺盛。但是随着连年的战乱和灾祸,昔年香火旺盛的圣母娘娘庙,现如今变得破败不堪,早已没落。
庙里的僧人,不知去了何方。
不过大约在四年前,一个姓苏的道士来到这里,之后就定居在寺庙中。
道士花钱修整了寺庙,除了供奉原先的圣母娘娘外,又增加了三清神像。
他为人低调,偶尔出门去集市上买些东西,大部分时间都在庙里。
他识文断字,为人也很和善。
附近十里八村的人找他帮忙写信,他也从不推辞。逢年过节,他还会写一些对联送人。渐渐地,小关区的人也就默认了他的存在,把他视作小关人。
康子山,是康店人,早年从康店迁来小关。
他是巩县鼎鼎大名的康百万家族的族人,但并非直系。康百万,传承至今已有十八代,在巩县很有影响力。‘康百万’之名,源自老佛爷慈禧太后。据说当年八国联军打进北京城,老佛爷一路向西逃跑,路过巩县时,康家又是修桥又是铺路,让老佛爷非常欢喜,于是称赞说:没想到这巩县还有一个百万富翁啊!于是乎,康家就有了康百万之名。
东边一个刘,西边一个张,中间还有个康百万!
康家富庶之名,可说是人尽皆知。可是,就是因为太有名了,以至于后来被各种盘剥,渐趋没落。在之后,康家子弟逐渐离开康店,谋求其他的生路。康子山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随家人离开,迁居到了小关。
“苏道长,在不在?我是小康啊!”
老庙的山门,吱呀一声打开,从里面走出了一个道人。
“子山,你喊个球,这里是圣母庙,你就不能庄重点吗?”
道士的年纪,大约在三十出头,一身道装,带着一顶帽子,双手拢在袖子里。
他站在山门外,说着一口道地的河南话。
康子山笑道:“庄重个球啊……你说你这货,好好的做啥出家人?你有那修老庙的钱,在区里干啥不好,躲在这荒郊野外的,你说你图个啥?”
“有事?”
道士不接康子山的话,冷冷说道。
“哦,我刚才在镇里的电报局里看见你一封电报,就顺带着给你送来。”
“电报?”
道士眉头一蹙,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他走下台阶,从康子山手里接过电报,扫了一眼之后,揣进兜里转身就走。
“对了,谢谢!”
“你客气啥……”
蓬!
康子山话还没有说完,道士已经关上了山门。
“老苏,我日你个驴球,给你巴巴送电报,你就一句‘谢谢’?”
康子山愣了一下,旋即气急败坏骂道。
只是,老庙山门紧闭,没有丝毫的回应。
“少爷,你说你这是何必呢?明知道这牛鼻子不通人情,还总跑来被他怼。这下好了吧,连口水都不给喝……你说你吧,这又是图个啥?”
“懂个屁,人家这叫气派……给你说你也不懂。”
康子山的跟班显然看不惯道士的做派,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依着他对康子山的了解,自家大少爷肯定是咽不下这口气。可没想到的时候,康子山看了他一眼,非但没有找道士的麻烦,反而一句话把他怼了回来。
“走了走了,回家!”
康子山说着,跳上了车。
摇下车窗,他又朝老庙那紧闭的山门看了一眼,嘴角微微一挑。
苏道士是个普通的道士?
他才不相信……在苏道士来巩县的头一年,出资修缮老庙。当时十里八村几个泼皮流氓眼馋苏道士手里的钱,于是商量着要找苏道士麻烦。
康子山也是偶然间听人说起这件事,所以就留了心。
后来,老庙修好了,那几个流氓无赖却不见了踪影,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许多人都以为,那些家伙跑出去谋生了。
但康子山心里清楚,那几个人都成了老庙山里野狼的口粮。
一共四个流氓,三个死在枪下,一个被苏道士活生生扭断了脖子,然后把尸体丢进了老庙山的山沟里。那天晚上,康子山就跟在那四个流氓的身后,亲眼目睹了苏道士是怎么面无表情的把四个流氓变成了死人。
而且,他还知道,苏道士发现了他。
不过康子山没有声张,苏道士也没有把他灭口,两人就那么奇怪的形成了一种默契,谁也没有去说破。在康子山眼里,苏道士绝对是高人!不仅仅是他杀人的功夫,更重要的是,他能感觉得出来,苏道士是个有故事的人。
四年来,他一直试图接近苏道士,可惜都没有成功。
我不会放弃的!
康子山摇上了车窗,点上了一支香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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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道士名叫苏文星,正拿着扫帚清扫庭院。
听到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渐渐远去,他把扫帚放在一旁,转身进了厢房。
老庙虽经修缮,但依旧残破。
苏文星更没有那么多钱把整个老庙修缮一遍,除了大殿和旁边的厢房经过简单修缮后,勉强能够居住之外,其他地方依旧是一派残破景象。
厢房很干净,一个火炕,一张炕桌,火炕一头还摆放着一个箱子。
苏文星坐在炕上,从口袋里取出那份电报。
这是一封暗语电报,一般人即便是拿到了,也看不出什么。已经有多少年没有看过这种暗语电报了?苏文星的脸上,闪现过一丝苦涩笑容。
‘鹅将送抵,需当面交割,知名不具。’
电报的内容,乍一看是关于一桩鹅的买卖。
但实际意义是什么呢?
‘我将从西安前来拜访,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商量,请不要拒绝。’
知名不具?知道他在巩县隐居的人只有一个。除了他,还会有什么人用电报和他联系?不过,记得上次见面时,他曾经说过,他如今是在一个什么通讯小组里工作。具体是什么工作,苏文星也没有特意询问。
那次见面后,两人就再无联系。
怎么突然间会发电报过来,还有重要的事情商议?
如果是其他人,苏文星或许会不予理睬。但这个人,是他在这世上仅存的朋友、兄弟。其他人的事情苏文星可以不管,可他的事情,他却无法拒绝。
真是让人烦躁啊!
苏文星一手转动流珠,一手把电报丢进了炕洞里,瞬间化为灰烬。
避世四载,原以为能够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可实际上,仅仅是一封电报,已让他感到心浮气躁。四年的修行,也化作了东流水。
“广侯,快来看我写的字!”
恍惚间,一个身穿旗袍,流露典雅气质的女人向苏文星招手。
广侯,是苏文星的表字。
“幼君?”
“快看,这是我刚写的字,怎么样?”
女人露出甜美的笑容,虽嘴上说着‘请教’,但却是一副‘快来夸我的表情’。
“*******,*******?”
女人用的是瘦金体楷书,但字字透力,柔媚中更不是英气,显示出非凡功底。
苏文星笑道:“好字,幼君的字越发好了,我怕是比不得。”
“嘻嘻,谁让你天天舞刀弄枪,不好好读书呢?”
“好,等这次任务回来,我一定会听你的话,好好读书!”
“我等你回来!”
女人的笑容更加甜美,苏文星不禁为之迷醉。
可突然间,一声枪响。
换上一身戎装的女人,胸口处崩出一朵血花。
她睁大眼睛看着他,脸上仍旧笑容灿烂。
“幼君!”
苏文星忍不住伸出手大声喊叫,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令他难以忍受。
女人,消失不见。
他仍旧身处厢房里,坐在火炕上,却是泪流满面。
那种心痛的感觉,仍格外清晰。六年了,已经过去六年了,他确始终无法忘怀当年的一幕幕景象。
苏文星出生于河南温县的一个富商之家,自幼接受良好的教育。
十岁那年,他被一个游方道士收在门下,学艺六载。原本,他可以无忧无虑的继续这种生活。可谁想到在他游学的时候,一场灾难突然降临。
时军阀四起,战乱不止。
苏家在一场战火中,遭遇灭顶之灾,举家罹难。
当苏文星得到消息赶回家时,昔日华美的宅院,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父亲、母亲、小妈以及两个弟弟都死了。他最疼爱的小妹,虽然没有找到尸体,可按照当时的说法,在那种混乱的局势下,也凶多吉少。
满怀一腔愤恨,他和青梅竹马的爱人踏上了南下革命的道路。
在一个偶然的机会,苏文星加入了孙中山的卫队,成为总统卫队的成员,并且从一个普通的卫士,成长为一个优秀的军官。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一系列变故,他如今很可能已经是执掌一支部队的将军……
大总统病逝,民党内部分裂。
他的妻子李幼君,因派系斗争意外罹难。
苏文星想要为妻子报仇,却被人以‘大义’劝阻。心灰意冷之下,他退出了民党,开始四处流浪。1927年,他路过三门峡,遇到了当年传授他武艺的道士师父。在师父的请求下,苏文星也留下来,协助师父练兵。
谁料想,中原大战的战火席卷三门峡。
师父被三门峡军阀任应岐暗杀,部队随之四分五裂。
这也让苏文星深受打击,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那传说中的丧门星?
从那以后,苏文星换上了道装,拿着师父留下的出家度牒,自号王屋山苏道人,在巩县老庙落脚,开始了他隐姓埋名,不理世事的生活。
四载隐居,原以为已超脱世外。
谁料想这一封电报,搅乱了他原本平静的心境。
也许是四年修道让他练成了道心,苏文星有一种预感,平静的生活即将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