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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嘉二年一眨眼就到了腊日。
蓟子训拄着拐杖,一个人在建康城里慢慢晃悠着向瓦官寺走去。十二月初八是佛祖成道纪念日,十二月一过,便有寺院的僧侣开始手持钵盂沿街化缘,今日僧侣们便将收集来的米、栗、枣、果仁等材料煮成粥散发给大家。据说此粥喝了能够得到佛祖保佑,因此不论贫穷富有,人们都想去分得一碗佛粥。
故而今天的瓦官寺格外热闹。
看着这满满的人和长长的队伍,蓟子训笑着摇了摇头,“看样子是不可能排到了。”
他倒不是非得凑这个热闹,只不过老是一个人呆着,人难免不想往热闹的地方凑一凑。
“先生。”
蓟子训转身刚准备往回走,一声微弱但久违的声音从后面热闹的人声中进入了蓟子训的耳朵。蓟子训笑了笑,转过身,便看见一身便装的到彦之端着一个木碗远远走了过来。
“好久不见呀。”蓟子训冲到彦之点了点头,便从他手中接过装着粥的小碗,在到彦之的搀扶下,满满挪到了路边。
红枣、桂圆、粟米、红豆、莲子、红米、花生,被僧人一大早就开始在铁锅中熬煮,一颗颗米粒已经煮开,和其他配料一起化作这浓稠的佛粥。
虽然看着浓稠,但毕竟为了分给更多的人,僧人们还是加了足够多的水,所以蓟子训轻轻斜着碗就可以将粥轻松喝入口中。
佛粥本来是没有放糖的,但红枣桂圆在粥中熬煮,其中的糖味渗出,为佛粥带来了恰到好处的甜度。
“你什么时候回的建康?”
新帝继位不久,到彦之便被派往了襄阳。
“四个月前吧,陛下召我回来任中领军。”
闻言,蓟子训别有深意地望了一眼到彦之,继续低头喝粥,突然从木碗中传出了沉闷的声音,“准备动手了?”
到彦之并不诧异蓟子训知道太祖的意图。此前,宋太祖已经任命王昙、王华等人为右卫将军和骁骑将军,就是为了能够控制朝廷禁卫军权。前段时间到彦之在荆州镇守,为的是将来和谢晦对阵时,能够笼络荆州的旧部和民众。
虽然徐羡之和傅亮已三次“奉表归政”,但实际上却只是形式,中书二省,尤其是尚书省依旧为二人所控制。虽然二人已不再担任辅政大臣,可朝中的主要决策权依然在二人手中。
没有听到到彦之的回答,蓟子训笑了笑,喝完了最后一口粥,将碗递给了到彦之:碗是寺院的,喝完必然是要还回去的。
“先生。”到彦之定定地看着蓟子训,“我想再借兽骨一用。”
元嘉元年八月,在船队到达建康的那一刻,到彦之便将兽骨还给了蓟子训。到彦之在太祖继位后不久便返回了江陵,而蓟子训独自一人留在了建康。自此,没有人知道蓟子训究竟居于何处。
今日到彦之也只是抱着侥幸的心态来了瓦官寺,不料真的碰上了蓟子训。
“可以,但我有两个要求。”蓟子训竖起了手指,“第一,若他们被活捉,我要见他们;第二,尽量活捉。”
到彦之虽然点头答应了,但一直以来他都不明白为什么蓟子训对于那几人总怀有仁慈。
大概是看出了到彦之的疑惑,蓟子训笑出了声来,“我可不是个仁慈的人呀。毕竟陛下回来的时候我就跟他说了,几位顾命大臣的命可以留着,但权绝对不能留,不管有没有异心。”
徐羡之中才寒士,傅亮出身布衣诸生,都没有司马懿和王敦大将军那样篡夺的心机。庐陵王刘义真聪明严断,如果继位肯定不能容下这几个人,故而被杀。顾命大臣们以为殿下您宽容慈仁,而且越过义真迎戴您,希望您心里感激他们,由此握权自固,他们以少主待您,应该没有太多的妄念。
待能继位之后,定需先安抚诸位大臣,在建康站稳立足。诸位大人手握重权,如今天子归位,他们定然会上表归政。他们归政殿下尽管收着,但也要注意不要一次性做绝。大人们的命可以留着,但权绝不能留,不管他们有没有异心。
日子过的飞快,很快就到了元嘉三年。
朝贺之后,宋太祖将王华、到彦之等人召到了书房,“徐羡之、傅亮、谢晦三人仗着当年和父皇一起征战多年,对国有功,便专职朝野、擅用职权。接着高祖托孤,表面以国家社稷为重,实际暗藏悖心,不忠不义。庐陵王英秀明远,然而羡之等人暴蔑求专,忌贤畏逼,向少帝进言污蔑庐陵王,将其废为庶人。庐陵王被杀时年仅十八。”
话语暂顿,宋太祖面色悲愤,“之后更是借太后之手废杀少帝。孤继位以来,徐傅二人虽三次上表说要退隐,可实际上却在背后掌控朝野,打压士族!此而可容,孰不可忍!”
闻言三人直接跪坐在地,“吾等愿为陛下除去佞臣!”
当天,宋太祖便下诏,招在建康的徐羡之、傅亮二人进宫。傅亮心存疑惑,但想到今日不过新年第一天,但仍接了诏书便换上了官服,才走到西明门外,便看见自己的弟弟谢皭面色紧张地拦住了自己低声说道,“殿内恐有异样,皇上可能要处分大臣。”
傅亮心中一沉,想起来前年大船上蓟子训对他说的:若尔等不愿舍权离朝,则命不久矣。
“你且进宫,便说兄嫂身体不适,我刚才前来的路上便被人催回去了,让陛下稍等片刻。”见弟弟皱着眉头,傅亮叹了一口气,“能拖延一会儿是一会儿。”随即转身回到马车,对着侍从吩咐,“你别跟着了,赶紧去徐大人府上。”
一出城,傅亮便让车夫卸了马车,自己跃身上马,便向西去。傅亮明白,这是抄家灭族的事情,就算自己今日能逃掉,可自己的妻儿呢?
傅亮有些迷茫,不自觉地,便驱马到了哥哥傅迪的墓前。还未及墓前,傅亮看到一个完全不曾料想的人立于墓碑之前笑着看着自己,便赶紧拉缰下马,“先生。”
“新年好。”蓟子训看着他着一身官服,笑着摇了摇头,“陛下竟然不愿等到初六?我当年说的话你没听进去?”
通常从除夕到初五,若无急事,帝王是不会召见臣子的。
傅亮苦笑,拱手道,“怎么可能。那日晚上季友便派人去阻拦,可没有赶上。”
连杀二王,哪怕太祖与其两位皇兄之前并无过多交往,但血浓于水。废杀少帝,虽然还能以废昏立明为由,可庐陵王刘义真之死,彻底是断绝了他们的生机。
本来傅亮以为他只要交出权力便能得以善了,甚至在回建康之后,傅亮多次向王华、到彦之等人表达了结交之意,可出了到彦之还见过自己两面之外,另外几人连见都不愿意见自己。
“大人向传达的道豫已经明了,但是……道豫帮不了你。”当时到彦之说的话傅亮至今还记的清楚,“道豫帮不了你,但道豫能够保证,大人们拥立陛下,绝对不会后悔的。”
“我就问一句。”蓟子训看着五十三岁的傅亮,一双眸子似乎要直接将面前的人看穿,“你可曾起过不臣之心?”
“从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