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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后,吴思源才明白,他与郑明坤的情谊终止于毕业的那个夜晚,而往后十年里的纠葛与撕扯,不过是场漫长而难堪的告别。
吴思源没想过自己是不是天然弯,他这一辈子长到二十几岁,就只喜欢过郑明坤一个人。第一次确定性向是因为他,第一次上床也是因为他。郑明坤占据了他生命中太多太多个第一次,他爱郑明坤的年月,甚至超出了自己生命的一半儿,若要割舍,就是肝肠寸断,是抛掉半条命去。
第一次见面时,郑明坤是自己的同桌,那人生得格外旁,而恰好自己身形极瘦,两个人想来是绝配,坐在一起,正好谁都不觉得拥挤。
郑明坤是个豪爽的人,爱结交朋友,又好善乐施,很快便跟班里大多数的人打成一片,而吴思源近水楼台,自然是郑明坤最好的朋友。
吴思源是个早慧的人,心思较同龄人深沉。他起先很诧异,为什么郑明坤无论遇到哪个同学都可以笑脸相迎,也不明白郑明坤哪来的那么多快乐,以至于每天都乐呵个不停。所以他只是学着郑明坤的样子待人接物,乐观、开朗、以至于活成了旁人眼里的沙雕和戏精。
不过,他发现,做“郑明坤”这样的人,的确会快活的多。
那时候,他俩成绩都很好,第一第二轮流坐,朋友遍布,老师喜欢,日子过得顺风顺水,每天都是吆五喝六与呼朋唤友。
他们一起在球场上挥洒汗水,带领着班里的篮球队拿下了年级第一的好成绩;他们一同在教室里谈天说地;他们把关爱与阳光洒向每一个同学,他们把班级变成了人人都羡慕的样子……
那是吴思源一生之中最无忧无虑的日子,也是人生漫长煎熬中,最为简单幸福的岁月。
而这简简单单的兄弟情是从何时开始变质的呢?
是了,潘多拉魔盒开启于一场俗套的三角恋,无非是他爱她,她却爱他的戏码。那时,他们才刚刚初二,班里有个女生对周宏远穷追不舍,吴思源只需要一眼就看得出,周宏远对那女生没兴趣,可偏偏郑明坤却偏偏对这件事上心得很。起先,吴思源觉得奇怪,可他的奇怪只维持了几分钟,而几分钟之后,他明白了一个事实,郑明坤喜欢那个女生。
得出这个结论后,吴思源气恼地很,这种情绪来得太突然,以至于他尚没有功夫去想,自己究竟因何而生气。
他的心中聚集着一团火,将他烧得浑身滚烫而干燥,他愤怒,他无助,他不知该作何解释,更不知该如何发泄,只得将这复杂的情绪闷在心里,变作古怪的冷漠。而这所有没由来得情绪,落在郑明坤和周宏远眼里,不过是在闹别扭。在他明白这一切后,又觉得失望无比。可他究竟在为何而失望,又说也说不清。
想来,他最需要的,也不过是郑明坤能哄哄自己吧。
这场不尴不尬的三角恋的最后,谁都没跟李薇扬在一起。或者说,这只是他们生活中,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他们当然可以像以前一样,每天插科打诨、打打闹闹,可吴思源知道,有些东西早就变了,变得面目全非,再也回不到从前。
他喜欢郑明坤。不是对朋友、对兄弟的喜欢,而是想要共度一生的爱情。
他当然挣扎过,但挣扎过后,他认了。喜欢这样一个人,是再平常不过的。有些人,注定就是要做别人生命中的太阳的。
他们的关系在初三那年才彻底恢复。又或者说,需要恢复关系的,从来都只有吴思源和郑明坤两个。在巨大的升学压力面前,吴思源终于放下了那些时不时的剑拔弩张与阴阳怪气,他学会了妥协,也学会了搁置。
他们为一道题而面红耳赤,他们为一场考试而你争我赶,他们风华正茂,书生意气,为自己的黄金
时代,划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一年里,吴思源也偶尔做过一些傻事,在ktv里唱《勇气》,出去玩时半真半假的对郑明坤说些情情爱爱,亦或是用肉麻地方式握住郑明坤的手,小心摩挲。
郑明坤对这一切懵懵懂懂,有时候,吴思源甚至不明白自己是该感谢郑明坤的无知,还是应该痛恨。若非郑明坤的无知,吴思源甚至连朋友身份的亲近都要失去,可正是郑明坤的无知,让他每日徘徊于怀疑与试探中。
中考的前一天,郑明坤在黑板上用歪歪斜斜的板书写着,“你们是我的三年”,直欲将吴思源的眼泪逼出来。
这是他的三年,也是他们浓墨重彩的三年。
这是他爱着的少年啊,无论天再热,都稳如泰山地坐在那里,沉稳而踏实;这是他爱着的少年啊,就算压力极大,也要搜肠刮肚寻出好多段子,让疲惫的同学忍俊不禁。这是他爱的少年啊,粗犷与豪放下,是最为细腻的关怀。他在,便心安,他在,所有的浮躁都不复存在。
正如同周宏远所说过的那样,他不必好奇吴思源究竟为何会爱上体重将近二百斤的郑明坤。有些人,就算再怎么其貌不扬,也足以在他人的生命中熠熠生辉。
毕业的那晚,在ktv里,他终于没忍住,将一切说出了口。也许是那天晚上的氛围太好,也许是酒精麻痹了大脑,他在厕所门口将一把将郑明坤抱住,郑明坤怔了一下,向往常一样自然地拍着他的肩膀,说,“好兄弟”。
吴思源突然就笑了,他摇了摇头,说,“不是兄弟。”
郑明坤喝得不必吴思源少,舌头都大了,脑子转不过弯儿来,听了这话,想了几秒钟,问,“怎么不是好兄弟了,你就是我一辈子最好的兄弟。”
吴思源不知怎地,心一横,索性破罐子破摔,“不是兄弟,我喜欢你。我想跟你在一起。”
郑明坤的酒一下子醒了,他定定地看着吴思源,“你什么意思?”
吴思源他喝了太多酒,仍是不知轻重,“明坤,我喜欢你啊。”说着,把郑明坤重新箍回怀里。
吴思源醉了酒,本就站得不牢稳,被郑明坤冷不丁地一推,踉跄了两下,跌在地上,耳边是郑明坤气急败坏的声音,“你喝酒喝坏了脑子?”随后,郑明坤连看他一眼都不看,转身就往外走,却被迎面而来的周宏远,撞了个满怀。
直到郑明坤落荒而逃,直到周宏远蹲坐在自己面前,吴思源才模模糊糊地像是从梦中醒来。
他还是搞砸了一切吗?他还是要失去可他生命中、最重要不过的那个男孩么?可明明上一秒,他们还可以做一辈子的兄弟啊。
那日以后,很久一段时间内,吴思源都没能与郑明坤说上话。他们虽然都考上了省实验,却不在一个班,偌大一个学校,想要碰到彼此,委实不易。更何况,经过那样一遭之后,吴思源又有何立场去找郑明坤搭话呢?
高一的寒假,吴思源却莫名收到了郑明坤的信息,说无论如何,他们都是兄弟。
正如同吴思源放不下郑明坤一样,郑明坤也放不下吴思源,可他虽放不下以往的情谊,却也不肯也,更不能做个同性恋。所以只能一边回避着亲近与沟通,又一边沉溺在过往的感情之中。
在吴思源面前,郑明坤是有恃无恐的,他不会觉得尴尬,更不必为自己的反复无常而感到难堪,他可以彻头彻尾的当个人渣,一边享受着自己逝去的友情,一边将这不合时宜的爱推得远远地。吴思源拿他丝毫没有办法没办法,毕竟这一切,都是他自己求之不得的。他本就是先爱上的那个,他本就爱上了最不该爱的人,求之不得,辗转反侧,唯有这聊胜于无的慰藉,才是他灰暗生活中,唯一的火焰。
念了高中以后,郑明坤的成绩不若以前那么拔尖了。他很是焦急,人也瘦了不少。若是不熟悉的人见了,怕是要认不出了。慢慢的,就连脾气品性也变了许多,整个人的气质里,平添了几分阴郁。
吴思源很心疼,所以拿郑明坤也就更没有办法了。
他们没在一起过,却做着比在一起更暧昧的事情。他们在放学后互相等待,他们一前一后,绕过所有的眼目,游荡在漆黑的小树林里,他们在周末穿梭于城市的角落,在不为人知的角落握紧双手,他们甚至在摩天轮上、在ktv里、在图书馆的书架后,交换一个匆忙而尴尬的吻。
吴思源爱得坦荡,他对郑明坤又向来没什么法子,只得接受他的全部。
后来,他们一起在北京参加竞赛培训,与碰见的周宏远和秦一鸣一起住。吴思源借机问出了他一直以来都想问的问题,“你想念什么大学?”
这个话题,吴思源是向来不敢跟郑明坤谈的。郑明坤如今学业比以前吃力不少,接二连三的考试失利,压得他直不起腰来,身体也愈发的消瘦。在这样的情形下,放在平日,吴思源又怎么敢问一句,你想念什么学校?
吴思源终于在郑明坤的嘴里听到了一句,“我想来北京上学”。哦,原来他想来北京念书啊。于是,吴思源也说,我也想来北京读书。
与一心掉进钱眼儿里的秦一鸣不一样,吴思源对赚钱没什么兴趣,他所喜欢的,除了郑明坤,便只剩下物理了。那么北京也不错,北理和北航都是顶好的学校。他心里如此盘算着,兴奋极了。
以前初中时,周宏远总觉得郑明坤与周宏远很像,一样的开朗活泼,一样的豪爽大方,可现如今他才发现,他们俩从来都是不一样的性格。一个为自己做出一副假面,一个则亦步亦趋。当一个人的面具破碎了,另一个的快乐也烟消云散。
郑明坤学得很努力,每日都在教室待到凌晨,脸上急出一颗又一颗的痘痘,可他越是努力,就越是焦虑,越是焦虑,就越是失衡,越是失衡,就只能满盘皆输。
郑明坤竞赛名落孙山,自主招生无望,而学习也到了最艰难的时节,不仅毫无起色,还屡屡败退。不仅如此,学校里渐渐传出了他和吴思源的风言风语,他们这才意识到,不是一个班的人,却每天一起回家,还专门往小树林里转,这种暧昧不清而又别别扭扭的关系,对于两个十八岁的男孩,太诡异了。
这些流言,吴思源听到了,周宏远听到了,终于,另一个当事人郑明坤也听到了。吴思源知道郑明坤有多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他一时怕极了,甚至连找到郑明坤问上一问的勇气都没有。
郑明坤再也没有联系过吴思源,而吴思源,更加不敢主动出现在郑明坤的面前。
再后来,吴思源听说了郑明坤的恋情,对方是个女孩子,长得煞是可爱。
吴思源心里一片无望。他甚至没有立场去质问这个男孩,这个牵过他的手,亲吻过他的唇的男孩。
一模结束后,郑明坤史无前例的掉到了班里第二十名,他与那个女孩儿分手了。分手的当天,他等在了吴思源每天必经的楼梯口,两人一句话不曾说,像无数个摸不清道不明的日日夜夜,一前一后,隔着老远的距离,转到了漆黑的小树林。
郑明坤什么都不曾讲,吴思源也什么都不会问。
郑明坤走到半路,突然不动了,他拿出包里的数学卷子,摊开放在了吴思源的手里。
他们并排坐在石凳子上,没有多余的话语,吴思源拿着张卷子,一双手手冻得哆哆嗦嗦的,还时不时往卷子上写一串儿的算式,细细地将解题思路讲给郑明坤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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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一直到高考,他们都维系着这样的关系,没有什么摊牌,也没有什么解释,只不过是一个的有意利用,一个的坦然接受。
高考结束后,吴思源如愿以偿考上了北理。那时,他已经很久不曾联系上郑明坤了。一个暑假,他过得浑浑噩噩,直到开学前夕他才知道,原来,郑明坤竟没有报北京的学校。
那天,吴思源一整个晚上都没睡着,第二天,他踏上了北上的列车。
北理的日子于吴思源来说跟高中没什么不同。离开了郑明坤的他,彻底变回了自己最开始的面目,木讷而疏离。
再次见到郑明坤,是在大二的暑假,那时,郑明坤坐了一晚上的绿皮车,出现在了北理的校门口。吴思源正在图书馆里跟一道难题死磕,接到郑明坤电话的那一刻,手里的笔都掉了。他没来得及捡笔,挂下电话就往学校门口跑,而校门口立着的,是个高壮的男人,正朝自己笑。
吴思源只觉得自己心脏都漏了几拍,他想叫郑明坤一声,却没发出声响。郑明坤意外地没有避讳什么,揉了揉他的头发,说,“我来看看你。”
与高三那次一样,没有任何的解释,没有前言与后语,他们又纠缠在了一起。那时是暑假,吴思源的室友都不在了,郑明坤就直接住进了吴思源的宿舍里,两个人白天一起学习,晚上则一起打球,睡觉。
两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又是这种暧昧不清的关系,自然难免擦枪走火,郑明坤来找吴思源的第二天,他们在吴思源的床上做了一次,没什么润滑,也没什么技巧,带着明显的对同性性行为的生疏,那天晚上,吴思源流了好多血,模模糊糊地顺着大腿往下流。郑明坤突然慌了,他草草从吴思源的体内退了出来,两个人都不剩什么兴致。
后来,吴思源才知道,郑明坤是想考北理的研究生。也是那天起,吴思源在心底里放弃了出国的想法,一门心思的留在本校。
开学后,郑明坤离开了。这次,他们的联系没断,几乎每天都要打个电话,无关风月,却已让吴思源安心不已。有时候,吴思源心里知道,郑明坤是在利用自己,可他爱的坦率,不在乎被爱人利用。
他们的关系维系到考研前夕,突然有一天,郑明坤又人间蒸发了。吴思源是保研生,可他却不敢耽搁郑明坤的时间,挨到考研结束,才坐动车回到了j城。
吴思源从没去s省建筑大学找过郑明坤,等他出现在郑明坤的宿舍时,郑明坤的室友告诉他,郑明坤根本没有考研,他签了三方,现在已经去中建实习了。
吴思源天旋地转。他不知道这次究竟又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一年多以前,在北京站的分别,就将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吴思源浑浑噩噩的回到北京,照常过着自己的日子,做实验,搞科研,等待着研究生开学。
直到两年后,吴思源保了本校的博士,郑明坤才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彼时他已经放下了往日的痴恋,再不想要什么了。郑明坤急促地解释,落在吴思源耳中,变作一片听不真切的嗡鸣。
吴思源甚至不想去听郑明坤口中急急切切的解释,只觉得一切都无趣极了。
他摆了摆手,声音和神情一样淡,对眼前西装革履的男人说,“算了吧,我们就这么算了吧。阿姨走了,我也很难过。但你可能搞错了,我们之间,难道开始过么?”
既然未曾开始过,又何需从头来过?
直到现在,吴思源才明白,他与郑明坤的情谊终止于毕业的那个夜晚,而往后这十年里的纠葛与撕扯,不过是场漫长而难堪的告别。
他们需要的,从来都不是破镜重圆,而是一个体面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