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郁华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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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毓回到医院后,医生再次将他叫去办公室,苦口婆心再三强调了事态的严重性,归根结底,就只是一句话,周宏远的手术,不能再拖了。

    程毓点点头。他当然知道事情有多严重多紧急,更是比谁都更在意周宏远的未来。他早已在心中打定主意,就算是借,也一定要为小宏远凑够这六万块。一个人借不到,就借两个三个,偌大的s大,他总有凑够的一天,二十出头的年纪,他也总有还清的一天。

    将小宏远托付给护士后,程毓回到学校。宿舍里,找工作和考研的舍友们都不在,与上次一样,只剩下了李锐和赵启明。

    李锐有些日子没见程毓,瞧他满脸愁容的进门,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程毓骨子里是个乐天且骄傲的人,若非遇到了大事,断然不会露出这副样子。他焦急地问,“程毓,你,你怎,怎么了?”

    程毓站在李锐的床下,盯着李锐的眼睛,净是绝望与祈求,“锐哥,你能不能,能不能借我点钱。”

    程毓从小日子过得清苦,虽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却唯独在钱上格外在意,从不愿占别人一分一毫的便宜。程曼红死后,他又要生活学习,又要扛着未偿完的房贷,日子过得艰难,可饶是最困难的日子,他都咬着牙自己扛,不曾开口问李锐借过一次钱。

    李锐与程毓相识已有三年多,感情甚笃,对彼此了解颇深,听了这话,李锐一下子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从床上坐起身来,问,“到底怎么回事,你要多少?”

    程毓垂下了头去,李锐虽做着倒卖二手电子设备的生意,却只是些小买卖,更何况,他的钱都压在了库存上,如何能在短时间凑那么多钱给自己?那个天文数字,程毓连说出来,都觉得愧疚,他声音颤抖,“宏远,宏远他眼球严重劈裂,需要马上进行手术······”

    一直专注学习的赵启明听到这一席话,突然抬起了头。

    李锐和程毓自然顾不得赵启明是何反应。李锐从床上爬下来,搬了两把椅子,一把自己坐,另一把则是给程毓的。他拍了拍程毓的肩膀,说,“你放心,程毓你放心,你侄子就是我侄子,只要哥哥能拿得出来的,一定给你。”

    李锐虽不满程毓将侄子的事大包大揽抗在自己身上,可他知道,程毓素来心软,重感情,断然不会在这节骨眼下将亲生侄子抛下不管。更何况,李锐不是第一天认识程毓了,他知道,但凡是程毓下定决心的事情,就不可能反悔。劝不得,劝不动,就只能跟自己三年的好兄弟一起扛,这点儿意气,李锐还是有的。

    程毓仍是愁眉不展,他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会儿,顿了许久,才轻声说,“六万。”

    李锐的嘴巴张成一个o形,眼睛瞪得老大,“六千块钱哥哥能给你,那可是六万块啊!我上哪给你整六万块去?”

    而正在此时,一旁的赵启明放下了自己的笔。

    一旁的赵启明不动声色的看着他俩抓耳挠腮,靠了过来,对程毓说,“我可以给你这六万块。”

    程毓的脸上浮现一秒的错愕,正欲问赵启明有何条件,就被李锐制止,“程毓你别听他的,指不定什么坏水等着你呢,钱的事情,咱们一起想办法,总能解决。”

    赵启明斜视了李锐一眼,盯着程毓的眼睛,说,“咱们借一步说话。”

    赵启明知道,程毓拒绝不了这个。

    ·

    离开学校后,程毓的卡里很快多出了六万块钱,收到钱后,他马上联系了医生,为周宏远安排了最早的手术。

    手术前的一夜,周宏远虽极力保持镇静,却到底是个孩子,更何况事关自己的眼睛,又有几人能不放在心上?

    程毓知道他心里怕,干脆连自己的陪护床都没上,一整晚都跟周宏远挤在小小一张病床上,两个人各怀心事,谁都没说话。

    程毓听着周宏远的呼吸逐渐变地粗重,知他睡着了,才算稍稍放下心来。术前休息不好是大忌,不等周宏远睡着,程毓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

    这边儿周宏远虽是睡着了,程毓的心里却仍是七上八下,思绪来回地翻转,直到天亮。

    清早,医务人员将周宏远推进手术室里,程毓则守在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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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张几厘米厚的大门,将两个人隔绝开来,腥红的“手术中”三个大字,让程毓忐忑不安。许是因为昨夜的未眠,又或许是因为过度的焦虑,程毓的心飞快的跳动着,“噗通”、“噗通”,有几个瞬间,程毓甚至怀疑它要从胸腔中一跃而起。他下意识的捂着胸口,在心里默默嘶喊着,“别跳了、别跳了”。

    几个小时的煎熬,手术灯灭了,首先走出来的是满头大汗的医生,程毓步履虚浮,强撑着走上前,嘴唇上下张合,却没能发出声响,医生读懂了他的意思,说,“眼内伤口缝合得很成功,下周可以安排玻璃体切割了。”

    听了医生的话,程毓悬着的心才落了地,就连双腿,也突然有力了起来。他清了清嗓子,“谢谢您,真的谢谢您。”

    紧接着,医护人员将周宏远推出来。因为眼部手术的特殊性,未成年一般选择全麻,当程毓看到周宏远耷拉着惨白的小脸躺在病床上的刹那,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对侄子的怜惜将他整个吞噬,再分不出丝毫其他情绪来。

    周宏远是下午渐渐恢复意识的,似醒非醒时,口中不停叫着“叔叔”,程毓几乎哽咽,他抓着周宏远的手,无数次轻声说着,“叔叔在呢,叔叔就在这儿。”

    挣扎了许久,周宏远终于在程毓的声声安抚中恢复清明,他的嘴唇动了动,说不出话来。程毓瞧他嘴唇干裂,才想起什么似的抽出根棉棒,蘸了水在周宏远嘴唇上擦拭。

    周宏远休息了好久,才渐渐能说出话来,“叔叔,我······”

    “你感觉怎么样?疼不疼?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周宏远的眼睛上尚蒙着一层纱布,却在听到程毓的问询后,下意识地朝声音的方向看去,而眼前看到的,便只有白花花一片。

    程毓安抚地轻轻摩挲着周宏远的手臂,说,“宏远再忍一忍,等我们做完第二个手术,就能回家了。”

    虽然只是短短几天,可失去光明的日子实在太过漫长,一分一秒都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中无限延展,每一丝声音都在这触碰不到的未知中无限放大。他似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噗通”声,到最后,连血液在血管中的游走,都一清二楚。他心里怕极了,怕从此变成废人,更怕被程毓抛弃。

    可程毓没有。他没日没夜的守着自己,看着自己,照顾着自己的身体,体贴着自己情绪,他知道自己的恐慌,明白自己的焦虑,可他却丝毫没有嫌弃,他只是静静地守着自己,对自己说一句,“叔叔在呢,叔叔一直在。”

    周宏远觉得自己的世界原本是冰封的,他被周云伟夫妇冰封了整整十二年,同时,也被自己冰封了整整十二年。而程毓的出现仿佛是一道强劲的光,是一簇热烈的火,将他的冰层融化开来,刚开始,只是一个小小的口子,以这个小小的口子为据点,逐渐扩大、再扩大,到最后,那束光,那簇火,竟将他整个包裹。

    这从天而降的幸福是他偷来的,是他命中本无强求来的,他如何能不珍惜?

    程毓絮絮叨叨的声音一直在耳边想着,而这一刻,周宏远却不觉得烦躁了,那平静而温柔的字字句句,像个温暖的小熨斗,将他心里的那些愤愤不平,那些怨天尤人一一熨平,他不再焦躁,也不再害怕,整个人放松下来,他知道,自己是被程毓爱着的。

    术后,程毓不敢再跟周宏远挤在一起睡,又回到了自己的陪护床,可两张床拼在一起,只需动动手指头,就能触碰到彼此的衣角。

    周宏远往常明明是极其不喜身体接触的,而他最为厌恶的,莫过于旁人**的汗水。可此时的他,仿佛是脱胎换骨,每天睡觉时,都要靠程毓近一点、再近一点,有时程毓晚上觉得热了,出了汗了,整个人黏黏腻腻的,他也不嫌弃,仿佛一定要碰触到,才觉得安心。

    程毓倒没觉得有什么。他一向大大咧咧,对什么都蛮不在乎惯了,只觉得周宏远是眼睛看不着了,心里发慌,也就由着他粘着自己,不仅如此,还对周宏远更为怜惜,每天晚上都要说上好一阵子的话,有时是为了让周宏远宽心的刻意为之,有时只是闲聊,不过,大多时候周宏远都只是静静地听着,并不插话。程毓不以为意,反正周宏远一向是个闷葫芦,又不是第一天了。

    叔侄两个人周遭的气氛慢慢发生着变化,虽身处医院,却有了家的温暖。他俩对这些许的改变心知肚明,可谁都未曾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