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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悯风一辈子见过疑难杂症无数,觉得世上三种人最是有病,无药可医。
无病呻吟,要死不活,以及没事找事。
当他看到自家门主对着个半死不活的人失魂落魄的时候,就觉得楚惜微是最后一种人,有病,治不了。
“他中的是‘幽梦’,这毒我可没招。”孙悯风把了把脉,摊手,“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真不是我故意推托,而是他被困在自己的梦里出不来,外力虽然能把他强行叫醒,但是只要他一日不肯释怀,这毒就日渐浸入奇经八脉,神仙难救。”
楚惜微看着床上昏睡过去的人,眼里血丝密布,几乎要撕开黑白,流泻出不祥的红。
“……叫醒他。”
“何必呢?”孙悯风慢条斯理地端详金针,针尖凝聚着一点火光,刺得人眼睛生疼,“这种毒能让人沉迷于过去,他现在这个样子就是摆明了不愿意醒过来,你让他安安静静地睡死,不好吗?”
“我说,叫醒他。”楚惜微转过头,面色淡淡,“是我说话不好使,还是你耳朵聋了?”
孙悯风看他这样,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笑意倒是敛了。
半晌,他道:“主子,你可真想好了?把他现在叫醒,遭的罪比死一回还难受,这得是有多大仇,你才这么狠心呢?”
楚惜微慢慢勾起嘴角:“他的命,是我的。我要他死,他才能死……我要他活,那么他想都不能想这个‘死’字。”
孙悯风看着叶浮生,道:“配置‘幽梦’的解药不难,难的是缺少药引。”
楚惜微眉峰一挑:“何物?”
“极寒之血。”孙悯风摊开手,“可以是先天生长在极寒之地的灵物鲜血,也可以是修炼上乘极寒武学的高手心头血,但是这两样东西……我们都没有。”
“步雪遥也没有吗?”
“嘿,不是每个挖坑的人都会准备填坑的。步雪遥制作此毒,本来就是为了把人折磨致死,唯一能痛快点的办法就是干脆利落来上一刀,他怎么会配制解药?”
楚惜微沉默了半晌,“能拖吗?”
“能,我最多能为他拖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后还没有解药,他必死无疑。”孙悯风晃动着手指,“至于拖的办法,得看主子你的意思。”、
见楚惜微看来,孙悯风解释道:“老宫主赠予主子的冰魄珠,虽不是极寒至阴,但也是难得的阴寒宝物,把它碾碎成粉末入药,再辅以我的针灸,能够把‘幽梦’毒性压制下去……不过,此物乃是主子你护体的东西,一旦给出,恐怕你的内力将会不稳。”
楚惜微一怔,手指从衣领中勾出一截天蚕丝拧成的线,末端系着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白色圆珠,在灯火下散发出莹润微光。
他看也不看地扯下挂绳,将珠子抛了过去,孙悯风探手一接,一阵寒意刺骨,整只手顷刻覆盖上薄薄的白霜,他拿帕子把圆珠裹好,看着楚惜微浮现出病态潮红的脸色,摇摇头,阴阳怪气:“真舍得啊……看你这样子,也不明白究竟是他欠了你一条命,还是要了你的命了。”
“多嘴!”楚惜微咳嗽了两声,身体有些不稳,孙悯风从布包里取了一瓶药给他,道:“每日吞一枚,切记大喜大怒,尽快回宫找老宫主。”
“我知道。”楚惜微吞下药丸,看着叶浮生,“他什么时候能醒?”
“明天一早,我保证还给你一个活蹦乱跳的人,现在你出门右转,去睡吧。”
楚惜微被赶出房门,手里攥着一个药瓶子,对着紧闭的门扉怔怔出神,忽然听得风声一动,药瓶滑落袖中,他转过身看着来人,又恢复了波澜不惊的神色:“事情办得如何?”
来人是被称为“二娘”的诡异女子,她轻抚眼下泪痕,说话幽怨阴森:“步雪遥见机快,发现有变就率领‘天蛛’、‘百足’撤退,我们的人只抓住了几条尾巴,没逮到大鱼,不过……”
“不过什么?”
“我们抓住了厉锋,主子打算怎么处置?”
楚惜微嗤笑一声:“抓了走狗,自然要让主人来看看,不然他永远学不会管教自己的手下。”
二娘会意,道:“属下这就派人去给葬魂宫送信。”
“再替我发布‘风雨令’,遍寻天下极寒之物,献者重赏。”
“是。”二娘福了下身子,正要离开,又想起一件事,“主子,那断水山庄的少庄主……死活要回山庄。”
“那就让他去。”
“可是……”二娘犹豫了一下,“现在情势不明,古阳城算不得安全,断水山庄毁于旦夕,眼下是各方瞩目,他一个身份敏感的孩子贸然出头,恐怕……”
“二娘,是不是做女人的,都有心软的毛病?”
楚惜微不带感情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二娘心头一跳,单膝跪地:“属下不敢。”
“江湖上没有男女老少之分,他拿起了刀,走上这条路,那么就要有面对一切的准备,需要你来替他操心?”楚惜微勾了勾嘴角,“他要去,就让他去,看看能不能从那堆残垣断壁里刨出具全尸来。”
“……是。”
“他收殓遗骨的时候,你带几个人在旁边盯着,倘若发现鬼祟之辈,不用我说也该知道怎么做吧。”
“属下明白!”
心下一松,二娘再不多留,嘴里发出一声鬼哭似的尖厉呜咽,暗处黑影耸动,跟着她消失在夜幕中。
此时更深露重,楚惜微却也没回房,他在院子里那棵半枯的桃花树下坐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门,里头灯火通明,在窗台上映出孙悯风忙碌的影子。不知过了多久,从房里蓦地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呼,仿佛被人活生生打断骨头再撕了块肉下来。
楚惜微脸色一白,他站了起来,脚刚一迈开就生生止住,强迫自己坐了回去,自嘲地笑了笑,忽然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没出息,他配吗?”
这么一说,他坐得更端正,只是听着里面时不时传来的声音,双手不经意间紧攥成拳,指节发白。
“……我就是贱!”深吸一口气,楚惜微霍然起身,大步走过去一脚踹开了门,“庸医!你治个病怎么跟杀人一样?他这么痛你就不能轻点……”
声音戛然而止,床上叶浮生已经睁开双眼,正直直地看过来,猝不及防地四目相对,楚惜微心里一慌。可是定睛一看,只见叶浮生目光空洞涣散,根本没映出他的影子。
露出被子的四肢被紧紧困在床栏上,脚踝手腕都被割开婴儿嘴大小的伤口,孙悯风并指落在他身上,运功沿着经脉往下推,将黑色的毒血一点点逼出来。
见楚惜微眼里凝聚着暴风雨,孙悯风抽空解释道:“刚刚针灸完毕,强行把他叫醒了。他中毒已久,毒素经由旧伤扩散到了手足,如果不想以后做个残废,就得拔毒,这个过程……你知道女人生孩子吗?大概生个七胞胎就差不多了……脱胎换骨,可不是说着玩的。”
楚惜微:“……”
“你没睡?那就来帮忙,我正要出门熬药,刚打算叫人进来看着他。”逼完毒血,孙悯风抹了把汗,“这里有一盒活血生肌的药膏,你给他敷在伤口上,再用这块药布蒙住他的眼睛,两个时辰后取下,他的眼睛就能恢复正常。不过药膏敷上会奇痒难忍,布上的药则会让他双目剧痛如剜,你不能让他乱动,更不能让他把布扯下来。”
楚惜微接过瓶子和药布,忍不住问他:“能减轻痛苦吗?”
“稀奇,疼的是他又不是你,怕什么?”孙悯风白了他一眼,背起药箱出了门。
楚惜微在床边坐下,拧了把热毛巾擦干净叶浮生手脚上的污血,手指碰到温热的皮肤,却像碰到火苗一样烫手,忍不住缩了缩。
叶浮生直勾勾地盯着上方,意识已经开始回笼,但依然认不出眼前的人,哑声问道:“……你是谁?”
楚惜微有些恼怒,怒极反笑。
他没回答,沉着脸从盒子里挖出一块玉色药膏,动作粗鲁,下手却轻,就连药膏都在手心里捂热了,才慢慢匀开涂抹在叶浮生手脚关节上。
“跟着我的孩子……在哪里?”细密的奇痒从伤口向骨子里蔓延,仿佛无数只虫蚁在蠕动啃噬,叶浮生的声音里带上急不可查的颤抖,说话也虚弱得可怜。
楚惜微看着这样的他,几乎要想不起十年前那个冷酷强势的背影了,究竟是自己变得强大,还是他变得脆弱了?
他依然没回答。
“为什么……救我?”叶浮生晃了晃脑袋,一块带着药香的布帛蒙住了双眼,上面冰冷的药膏接触到皮肤后很快融化,液体钻入眼睛,就像两根冰冷的手指插进眼窝里,疯狂地搅弄抠动,活像要把眼珠子生生挖出来!
叶浮生脸色顿时惨白,差点咬住了自己的舌头。
之所以差一点,是因为他咬住了一个人的手。
楚惜微一手在间不容发之际伸了过去,叶浮生咬住了他手掌边缘,顿时咬出了血。
他却好像不知道痛一样,另一只手摩挲着叶浮生食指上经年日久的牙印,这样的感觉与奇痒剧痛相比微不足道,却仿佛触到了一块逆鳞,让叶浮生全身都战栗了起来。
“它还在……你,我都在。”楚惜微用一种平静到可怕的语气慢慢说着,“师父,你说,我是谁?”
叶浮生颤抖着松开口,一口血被他咽了下去,呛咳不止,脸色却惨白得像具尸体。
他在那一刻仿佛是真的死了,直到楚惜微的手覆盖在咽喉上,他才活了过来。
嘴角勉强勾起一个微笑,叶浮生向他的方向侧过头,轻声唤道:“阿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