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涉梦之终

陈溢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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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兵乱如期而至。

    而原本淳朴怡人的甜井村里,却只剩下胭脂楼一个人。

    那个小姑娘在这间茅屋里等了好久,却还是没有把她的哥哥等回来,人没有回来,尸身没有回来,魂儿也没有回来。

    她静静的坐在屋里,外面是正要杀进院子里的靖安军。

    那一日阳光很好,她穿了一件特别好看的红衣裙。

    茅屋的磨盘里还有未流干的豆汁,一滴一滴的落下来,这次没有接着陶罐,豆香淳淳的浆汁滴到了地上。

    妆台的柜子里,红纸包的碎银子一文都没有动过,她还想等着给她银子的人能回来带她去县城的酒楼吃粉蒸肉。

    灶上每日都温着一碗咸豆花,调了要去县上当值的那个人最喜欢的酱汁。

    要给她送赤豆甜汤的张婶婶已经有半年不曾来过,听红姐姐说,张婶婶年前就和家人一起逃到别的地方去了。

    齐家哥哥有个在临城的表亲,所以也带着红姐姐和三婆婆去投奔。

    所有的人都走了,而她等的人却还没有来。

    穿着赤甲的靖安军提刀而来。

    小姑娘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是想抢走她给哥哥留的咸豆花,茅屋里的碎银子,还是想一把火烧了她和哥哥的家,然后用来滴着血杀了她,又或者,觉得家中财物不多,所以气急败环的想对她做出更可怕的事情来。

    门一直开着,小姑娘就坐在屋里看着外面的人,看他们打翻架子上晒的豆子,踢翻地上的瓦罐。

    然后在他们冲进茅屋的那一刹那,她站起来,扑向屋里的磨盘。

    撞的头破血流,鲜血清晰可见的映在赵旭眼里,那么艳丽又活泼的颜色。

    “楼楼想要,一直留在家里,等着哥哥回来。”

    小姑娘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她魂魄中最深的执念。

    在她闭上眼睛的同时,茅屋里的景致渐渐失去了颜色,灰白又朦胧的一片,而后在赵旭的眼里化为齑粉。

    耳边茅屋外士兵翻弄东西和争吵的声音都消失了,赵旭醒了醒神,猛地睁开眼,将自己的神识从小姑娘的魂魄里抽出来。

    涉梦之术终,眼前的茅屋里灯光昏暗,唯有他的师父守在他身边,笑的灿烂又明媚。

    阿令笑着递了水袋给他,“涉梦之术对你来说稍稍有些费神,喝点水缓缓。”

    赵旭接过水袋咕咚咕咚的喝了几口,然后双手捂着扑通乱跳的胸口抬头对阿令说:“师父,我看到她死了。”

    “正常,她要是没死,你见到的就不会是一只鬼了。”

    “不是,”赵旭摇着头辩解,“我是亲眼看着她死在我面前,那么活生生的一个小姑娘,突然站起来,然后一头撞到磨盘上。”

    赵旭走了磨盘那儿指给阿令看,“就是这儿,头撞得这儿,还有地上。”

    小姑娘跌落时血留了一地,触目惊心。

    “好好。”阿令含笑过去拉着他的胳膊,温声细语的说:“为师知道,你别激动,先坐下冷静冷静。”阿令把他摁到椅子上。

    赵旭拉着她的手说:“师父你知道吗,我是第一次,第一次眼睁睁的看着一个活泼又无辜的小姑娘,那么勇敢又果决的死在我眼前,那么……惨烈。”

    “不是死在你眼前,她只是百年前的孤魂野鬼,漫漫黄沙中的一抔黄土,人和事都已经过去了那么久,连她自己都记不清。”阿令站在他身后,手扶在他肩头说。

    赵旭靠在阿令身上,拉着她的手说:“师父,我在这个小姑娘的魂魄里看到她和她的哥哥,都是很平凡很普通的人,一个是做豆腐的小姑娘,一个是衙门里的捕役,他们一起在这个村子,这间茅屋里,她哥哥很照顾她,对她很好,只是后来被征去军中,然后马革裹尸,战死在宜州了。”

    “嗯。”阿令轻声应答,“沙场凶险,生死都是常事。”

    “后来靖安军攻到了莫州,甜井村的人就都逃难去了,有很多人来劝她,可是她不肯走,非要留下来等她哥哥,一直到最后,她看着靖安军闯进来,就笑着,笑着一头撞在了磨盘上。”

    “嗯,为师知道了。”阿令顺着他的头发低声说:“你做的很好,涉梦的技法很娴熟,涉梦时的神识也很安稳,事情瞧的也清楚。”

    赵旭靠在她身上点头,“对了师父,我方才看到这小姑娘的哥哥不是她兄长而是她的心上人。”

    “嗯,为师知道。”

    “你知道?你怎么会知道?”赵旭抬头看着她

    “小姑娘叫自己的心上人哥哥不是很寻常的事吗?难道乖徒儿在临城时没有被那些世家小姐追着喊哥哥吗?”

    赵旭诚恳的摇头,他是诚王,所以即便有思慕他或是想嫁他的那些女孩子,也只会,遵着规矩,守着礼制的喊他“殿下”。

    “你在那小姑娘床头站了那么久,都没有发现她枕头下藏着东西吗?”阿令笑着说

    “我在涉梦,又不是白站着。”赵旭一边说着一边又往小姑娘的床边走,然后就发现她枕便似乎放着一张叠的很板正的红色的绢纸,他回头看着阿令说:“这是什么?我能看吗?”

    阿令点点头,他便轻轻拿起来,然后慢慢展开,红纸黑字,工整隽秀,“这是婚书吗?”

    阿令嗯了一声,“陈云升和胭脂楼的婚书,估计是出征前匆忙写的,许多地方都不合礼制。”

    “人家两个情深义重,礼制又能算什么。”赵旭将婚书叠好重新放到小姑娘的床头,然后突然回头说:“原来她哥哥叫陈云升,我在宗学里不曾听说前朝有叫这个名字的将领,想来只是一个无名小卒,就这么把命丢到战场上,倒不如干脆不要去,在这里陪着小姑娘多好……那样就不会死了。”

    “前朝军中征兵严苛,岂能说不去就不去。”阿令笑着说

    “也对。”赵旭又看着小姑娘说:“还有这个小姑娘的名字也好奇怪,胭脂楼,这个怎么听都不像人名啊,师父你知道她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吗?”

    “为师不知道。”

    “那师父你可以用涉梦之术看看吗?”

    “为师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