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尝过了零花钱带来的甜头,欲望的无底洞就更加像有了生命一样可怕。它会一直张着血盆大口不断吞噬着她的理智,在心口提醒,“来啊,来花钱啊。”
花寂毫无定力去遏制。
一方面她也想融入好朋友的世界,可以和他们一起挑选好看的信纸,在同学生日这样的人情往来里送出一份体面的礼物;一方面沉醉在别人对她的评头论足中,她也在意别人会不会说她有没有钱了,俨然被虚荣冲昏了头脑。
为了经营好大家嘴里“花寂有钱”这个人设,她又动了邪门歪道的心思。
这是一次绝对意义的大错误,足以钉在耻辱的柱子上:偷钱。
一定是上一次给的教训还不够,荒诞而糊涂的花寂居然趁着爸爸午睡的时候,踮脚去动爸爸裤袋钱包。第一次下手,必然是额头冒汗心跳加速,可惜,打开一看,并没有多少钱,拿了就太明显。但是又不舍得无功而返,于是她顺走了几个硬币。
花钱的时候大大咧咧,花完了才知道害怕。
她偷听到爸爸懊丧地诉苦,说自己今天不小心从裤袋里丢了硬币出去。
为了这几个硬币,花寂妈妈几乎用尽了平生的词汇把他爸爸骂得体无完肤。
而妈妈的怒骂没有唤醒花寂对自己家境的真正理解;这一次的侥幸,也并没有让这个在变坏的孩子返回属于她的正道。
她无意中还发现自己家有个带锁的抽屉,钥匙就在一个盒子里。打开之后,翻了翻,里面有几本书夹着好多好多金额不等的全新的纸钞。
这是一个巨大的宝藏,而她就是个蒙面盗匪,一次一张,两张,三张,四张不等;一块,五块,十块,贪心不足。
最安全的是,这个纸钞夹在书里,锁在抽屉里,平时无事爸爸妈妈并不会去打开检查,即使检查,花寂深信这么一沓,他们哪里知道究竟有多少?
除了纸钞之外,还有一个盒子,摇一摇,里面叮叮当当全是硬币碰撞的悦耳声音。藏这么些硬币做什么?殊不知,那些硬币都是有些年代的,市面上可以流通,但是花寂爸爸妈妈想藏下来搞不好以后能换大钱。
花寂怎会体会这么深远的意义,她只是不断地,在需要钱的时候,就从这里不问自取。
班上同学,如陈书豪,他们不了解花寂的家庭环境,难道葛泰生还不清楚吗?
也没听说这个城市谁家一夜变发达呀,花寂这陡然间摇身变土豪的状态绝对有问题。
他想哪天碰到她爸爸了,一定要问清楚。
也有一些稍微喜欢思考的同学会提出质疑,“你爸爸妈妈天天都会给你钱吗?”当有人能问出这个问题时已经足以说明花寂偷窃的频率太高,花钱的模样太招摇过市了。
而花寂依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丝毫没有满足,甚至越陷越深,编织出漏洞百出的谎言欺人欺己都太甚。
她说她爸爸妈妈给钱的方式是抽签,上面写着什么数字,抽到多少就给多少。
亏她说的出口,她以为别人信了,起码她把自己给成功欺骗了,对此深信不疑。
那得有多愚蠢,智商情商得多低下,才会信她?恐怕连陈轩都不可能会信。
尤其是葛泰生听说了之后更加抓狂崩溃。
花寂怎么变成了一个这样虚伪做作,满嘴谎话,毫无是非对错的人?
那个纯净干净,善良谦逊,又光芒万丈的人,是丢了吗?
葛泰生虽然和高嘉悦有过点什么,但是他慢慢得也觉得自己更喜欢花寂。只是因为白星怿的关系自己也没什么表现。自从他们都转学以后,他想这不就剩下他和花寂,有很多的时间可以慢慢重新建立感情。所以他并不愿意当白星怿和花寂之间的传话筒。何况他早就发现白星怿在那个重点初中如鱼得水,每次他俩一起踢球,他说花寂事情的时候他并没有听的很认真,有时候还会打断呢!他料想,白星怿早晚会把花寂抛之脑后的。这确实是真谛,如果一直不联系的话,再亲密的感情早晚要淡。结果,眼下这样堕落的花寂,别说白星怿不可能还受得了,葛泰生都觉得恶心。
花寂的成绩跌得一塌糊涂。
也是她撞上枪口。
她爸爸只要当天收入不好,就会来检查她的家庭课外作业,还拿着红笔对着正确答案来批改。
一个心思全在吃喝玩乐,衣食住行的小孩,在难度逐渐加大的学科面前只有鲜红的叉叉叉。
这又成了花寂爸爸完全不可承受之痛。
包括花寂妈妈也不接受。
她们已经失去了铁饭碗,这件事在他们骨子里刻下了深深的烙印,只要一想起就会有牵扯筋骨的痛。正是因为连铁饭碗都丢了,他们的世界观才崩塌,摧毁了他们所有的安全感,巨大的打击击碎了他们对一切的信任,你看连职工说下岗就下岗,还有什么是百分百安全?百分百稳定?他们以前仰着脖子看乡下人就因为自己有城市户口,自己还扯高气扬笑话人家弯腰驼背和泥土打交道。现在的他们甚至觉得自己混的还不如那些乡下有地的人,起码人家饿不死,靠着勤劳的双手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他们有什么?飘摇的浮萍。穷的都要揭不开锅。
唯一的盼头,不就是有个好女儿?将来读书好,以后考个好大学,拿个好文凭。
要说是个笨孩子没有学习的天赋也就算了,权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可是,这孩子哪里笨了?这不是从来都是佼佼者吗?明明就是个读书的好苗子,明明就是鸡窝里可以飞出去的那个金凤凰。
因此看到花寂越来越没有学习的样子,写起作业磨磨蹭蹭,课外习题上又红叉叉,花寂妈妈就会发脾气。花寂妈妈一发脾气,花寂爸爸就马上来劲,又是妖魔觉醒的画面。
花寂妈妈脾气燥,她那张嘴又厉害,挑唆爸爸去揍。
但是当爸爸下手没轻没重的时候,她怕吖,怕拦不住,怕把花寂打出什么缺胳膊少腿的意外。
在花寂爸爸的手下,并没有对女孩子该有的克制。打着打着,打惯了,花寂在整个家族都出名了。亲戚们都知道下手有多重,他们也不能劝不许打,而是劝打的时候注意点。
花寂越来越怕爸爸,和爸爸之间生成了非常深的隔阂。有时候妈妈不在家,只有爸爸的话,花寂就会害怕。怕自己什么时候又干了什么事情惹爸爸生气得到一餐毒打。
可是,花寂的自控力也越来越差。比如说家里没有人,她就想偷偷看电视,等到爸爸回来一摸电视剧滚烫,二话不说,抄起棍棒就是打,打的一个小女生嗷嗷叫,大腿后背都是巴掌大的红紫,打的她没有尊严跪地求饶。
旁人可以怜惜的不过是一个父亲怎么会对一个女儿出手这么狠,狠到像在打一只畜生;但是这个悲剧的本身难道不是自作孽不可活吗?
也许,错不至此,但没有公主命就只能承受。
原生家庭如此,不可能指望有知书达理的长辈能给足够的规劝和引导。
花寂尽力把青紫的印记藏在衣袖里,但是脸上被抓伤的血痕藏不住,她用偷来的钱堆成鸵鸟藏自己的沙堆,尽力维护那薄如蝉翼、支离破碎的面子。
又是一年运动会。
运动会越来越有变质的倾向,成了茶话会,
只要不参加什么比赛,坐在台上的谁不是背着一书包的各种零食吃来吃去。
没有零食的人确实会尴尬。
以花寂自己所夸下海口的程度而言,岂能允许她在运动会上一分钱都没?
彼时各地都开满了小超市,花寂特别向往里面的高级零食。
在运动会开始之前,别人是开心的期盼;花寂则是辗转着筹谋找个机会偷到钱。
如她所愿,她偷到了。
她有很多吃的,这些吃的都必须一次性吃掉不能带回去,因此她还显得特别大方。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她捅的大窟窿,闯的大篓子,这滔天大祸见光了。
已经不知道偷了多少次,肉眼可见的损失惨重。
花寂爸爸真的想把她打死算了。
这毒打,极度惨烈。
妈妈一边伤心落泪,为了那些被偷走的钱,为了自己节衣缩食的苦,为了女儿败坏的思想品德。
爸爸把所有的仇恨都化作气力,他打累了,还气不过,就拖着花寂去卫生间把花寂的头按在水里。
他恨,恨自己一生老实巴交不曾害人靠苦力赚钱而今还是穷困潦倒。年轻时候他也曾满腔热血,战友说要借钱,他毫不犹豫借了,换来的是战友无影无踪。下岗失去工作,钱来得极其不易,换掉了拉人的车,四处求人借才买了一辆小货车。可是钱不太够,货车买小了,货多的客人看不上他的车,货少的客人不需要他的车,没有生意的每一天都是亏。最折磨的是,即便今天有生意,明天呢,后天呢?神经永远紧绷为生计担忧。这样的家庭,出了个不要脸偷钱的,还是个女孩,小时候偷金,长大了还不得偷人?今天若不是遇上了葛泰生,他还不知道花寂变成这样了,我必须让她冷静冷静。
花寂知道自己错了,可是她迫不得已吖。
她被打的时候,灵魂好像飘荡在空中,注视着自己可怜的肉体。
她的灵魂很无助,她孤独得想,我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欲望,有想法,我也不想偷,可是我和谁说呢?说了你们就会给吗?你们怎么会知道,除了成绩与外,学校也有小群体,学校也是微社会,学校也有人情世故社交往来。你们怎么能要求我独往独来,我也有自己的朋友,我不是毫无情感的大怪物。小学毕业,别人都有同学录,就我没有。现在别人送我东西,我也会想回送;别人请我吃的零食,我也想请别人吃。运动会上,大家都有吃的,你们怎么能要求我一个人干巴巴得当个可怜虫,你们只想要我捧着书本看,可我还是班长,要维持纪律,我不能置身事外,我只是不想当那个特殊的一个,当那个一无所有的人。
站在每一个人的立场,一家三口各有悲苦。
当花寂的灵魂回到躯体的时候,花寂觉得自己像是死了一回。
这场打,持续了好几天。
这么大的经济损失,远不是动一场手就可以解决的。
花寂爸爸一度对花寂十分厌烦,毫无耐心的花寂爸爸只要想起来,那胸腔里压抑不住的愤怒就会喷薄而出,一个耳光扇过去能打的她分不清东南西北,叫苦连天。
这样的互相折磨彻底消耗掉了花寂和爸爸的父女亲情。
而后花寂把自己从内疚中分离出来,慢慢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以及自己父亲和别人父亲最大的区别。
他是一个并不会倾听的人。这个家就不是一个有商有量互相倾听的家。
原来这么多年以来,在成长花园里野蛮生长的花寂从来没有和自己的爸妈沟通过,她只是凑巧绽放得还挺好。在这里没有人能心平气和的沟通,能尝试去接纳对方的想法。
他们对彼此的呼声是听不见的。
因此,他们一直接受不了花寂偷钱这个行为。
正如他们接受不了花寂成绩不好。
可是他们也无法了解,更不愿意去了解,其实大部分同学私下里都是在找老师补课。花寂一点一点掉下去,像物理化学这一类,靠自己,她真的好难追上。
花寂不再偷窃了,她失去了原本就不属于她的虚荣,也失去了她在家里的地位。
她像一座贫瘠的孤岛,孤零零的,在看不到的边的汪洋里,漂浮着,挣扎着。旁边围绕着海水,随便一朵浪花,都能把她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