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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去找游铭这件事,本身就很冒险。那个秋天下着一场大雨。你说大雨为什么不早点下?下在那场火灾之时,或许,一切都还来得及。
她在游家门口蹲了很久,也许是上天听到了她的祈祷,游铭一个人出现在她面前,撑着一把红色的伞,被她手里的刀吓了一大跳。
她眼睛是血红的,脸白得吓人,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嗓子眼里发出来,那都不像是一个少女的声音了,低沉,而且可怖。
“我劝你去跟所有人说出真相,不然,我杀了你。”
面前的少年稳住了情绪,看清楚了来人,他的情绪似乎比她还激动,他将伞一丢,忽然指着自己的脖子说:“来啊,你爸杀人,你也杀了我啊!杀了我!”
秋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迅猛地砸在两个少年的脸上和身上,像是兵荒马乱,真正的兵荒马乱。
游铭好像在哭,他一边哭一边朝着她喊:“杀了我啊,我求你杀了我!”
猝不及防间,她手里的刀被撞落,腹部猛地一痛,那面前的少年已如猛兽一般地冲上来,伸出手紧紧地掐住脖子。
“你杀不了我!你这个杀人犯的小孩!真相!什么是真相!真相就是你那个疯子爸爸杀了人!杀人了!你知道吗!活活烧死!我也差点被烧死!”
她几乎喘不过气来,耳膜被他的声音仿佛要刺穿。
先刺穿的是心。
“袁歆,我告诉你!你也别想活着!你爸杀了人!你要偿命!我要杀了你!”
游铭将她狠狠地摁在地上,她彻底喘不过来气了,那种窒息的感觉真可怕,她像是徒劳地抓起什么,用力地朝着他脑袋砸去。
身前的人从她身上翻了下去。
她重新有了呼吸,雨水冰冷地打着她的脸,世界仿佛重启,待她看清一切,却发现还是那么地灰暗、冰冷,和绝望。
她听到身边人的哀嚎,内心里却有极端的恐惧,她不敢去看他一眼,从地上迅速地爬起来,朝着一个方向开始狂奔。
风雨交加的夜晚,她麻木地奔跑,浑身湿透,气喘吁吁,停下来的时候,颤抖到几乎站不稳。
远处有灯火,有人的哭嚎声,在夜色中传来,宛如鬼魅。
雨夜之中,前方便是火葬场附近的灵堂。
她的父亲的尸体,就摆在那里,因为涉及到刑事案件,他的尸体,也只能摆在那里。或许,在她被“保护”的日子里,他每天都受到家属的唾骂,想拉他起来再死一次。
她慢慢地靠近那个地方,仿佛感觉不到心痛了,15岁的少女,像是失了魂魄,却还会恐惧的行尸走肉。
她跪在了黑暗之中,朝着父亲的方向磕了个头,然后抬起胸膛,面无表情地回了头。
朝着来时的路狂奔,又在中途转了个方向。
这一次,她跑向了火车站。
火车站,很多年前,卞小尘带着一堆土特产乘着火车而来。而现在,她偷偷地逃票上车,因为瘦小,这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她一路辗转,去找他。
那是她黑暗世界里最后一丝光芒。
那丝光,像是梦境的出口,一点点地朝她摇曳,又像是火苗,她不想困死在这里,她拼命地跑,跑得比火车,还要快。
猛然惊醒过来,窗外晚秋落雨,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棂。
浮生像是一场梦,梦中几乎无法呼吸,她甚至有些想不明白,这梦里,到底哪一些真,哪一些是假,哪一些是被自己错过,哪一些,又是被自己放大。
她忽然有些佩服自己,这么大的事,她说逃就逃了,她此刻就顶着唐秋的名字,就好像真的活成了唐秋。
只是……骨骼里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什么在破碎瓦解的声音,她后来总算信了那句“基因是有密码”的,否则,为什么过去了那么多年,每次这个日子,她都会被那火燎一般的痛苦所啮噬?
身旁是周小蕊徐徐的呼吸声,像是提醒她的一股生气。
她的心跳缓慢下来,翻身下了床。
此时,一辆黑色的suv正在从东岸的疗养医院往西岸开去。
车子开得不慢,雨刮器轻轻扫着雨水。
烟波桥上已杳无人烟,桥头支着几个雨棚,冒雨赶来宵夜的人此刻也显得有些寂寥。烟火和雨雾缭绕在一起,像是相互对抗的力量。
一个不怎么服气的夜晚,气温开始骤降。
江一凛的手机一直在响,他的心情极其烦躁,屏幕上显示的是盛威。方才在医院和江沧海“吵”完后,心里不畅的他直接抢了盛威手里的车钥匙就走了。后视镜里一直看那家伙在跳脚。
也是,几年前车祸以后,他就很少碰车了,出门都有车接送,私事儿不论大小,盛威都会亲临当司机,这个经纪人,做得也是不容易。
他的车子一直开得畅通无阻,烟波桥上却突然多了个打伞的人影,江一凛车速太快,猛地踩下刹车,一个打滑地往前冲去,总算在那人面前给及时刹住,却慌得他心脏差点跳出来。
灯光扫射下,那估计被他吓得够呛的人从伞下抬起一双眼睛来。
一双,波澜不惊,仿佛刚才那场险些酿成的车祸,是他一个人的幻觉的眼睛。
几秒过后,江一凛打开车门下车,朝着那杵在那半晌没动如同鬼魅的人有些凶巴巴地吼道:“你大半夜的站在路中央干嘛!”
唐秋一怔,然后语气淡淡地回答他:“我在过马路。”
雨水打了江一凛的一身,他被她这一句却给回愣住了,蹭地走到她伞下。
“你大半夜,过什么马路?”
“你大半夜,开什么飞车?”她一点都没客气地回敬他,顺便将伞往自己身后一侧。
雨水再次顺着他的后脑勺滑进脖颈,凉得他整个人一个激灵。
江一凛咬牙,伸出手来将她的伞掰正,恰好握住了她的手,唐秋一脸抵触地抬头瞪他,却见他口气松软下来:“真的,下雨天,这么冷,你干嘛呢?”
干嘛?
唐秋一个恍惚,她刚才在这里烧了纸钱。此刻在的地方就是当年跳河的位置,她也弄不清自己这送寒衣,是给袁敬意送,还是给自己送。
猛地心头一疼,她垂了垂脑袋。
“饿了。”
确定收拾好了自己眼睛里的情绪,又抬起头来。
“出来,觅食。”
江一凛的眼神在她的脸上扫了一阵,忽然一把夺过她手里的伞。
“我也饿了,走吧。”
唐秋眼睛一瞪:“打劫呢!”
“你要是再一个人晃下去,人劫的,就不是一把伞了。”江一凛翻了个白眼,“走吧,我刚好,也想去吃点东西。”
“不去。”唐秋站在那,伞一离开,头顶便湿了一片。江一凛没辙,只好把伞撤回来,低着头看她那莫名其妙的倔强。
“你不是饿吗?”
“饿归饿……”
“走吧。我今天刚好心情不好,想有个人陪我说会儿话。拜托。”语气里倒是一点都没有拜托的意思,可他却避开她的眼睛,眉眼里,微有一丝隐忍的忧伤。
唐秋心头,忽然有些异样,她好奇起来,他的心情不好,跟她的……会是同一个理由吗?就此一怔,手腕被他抓了住,一路带到副驾驶门前,车门已被打开。
鬼使神差,她起身攀着车门,回头看着他为她撑伞的样子,没什么表情。
“小心头。”他淡淡地叮嘱了一句。
车子里打了暖气,吹在原本已经微微冻僵的身上,血液的温度缓慢地攀升。
唐秋发现坐垫上什么在振动,她起身捞起,是一个手机。
这时江一凛已经上了车,她抬眼,将手机递给他。
“你经纪人。”
江一凛愣了一下,划过了接听键。
“喂?”
“祖宗你总算接电话了,你可吓死我了知道吗……”盛威那头叨叨个不停。
江一凛头都大了:“我没事儿。”
“你回去了?”
“嗯……”江一凛撒了个谎,“回了。你放心吧。”
“我能放心吗?你跟老爷子……哎我知道你今年心情不好,今天是你那位袁师父的……”
“好了。别说了。”江一凛脸色一冷,打断了盛威的话匣,“我真没事儿。挂了。”
挂掉电话,他侧头看到唐秋审视般的眼睛,像是要看穿他似的。
江一凛只觉得车里极闷,避开她的视线,踩下油门。
“你不是……要找个人说话?”唐秋忽然轻轻道,“那你干嘛不说?”
他头一大:“开车,要认真。”
“哦。”
正如唐秋弄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上车一样,江一凛也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就需要一个人陪他说说话了。
但好像冥冥中有股什么东西,把他们聚到了一起。
至此,就这么着吧。
江一凛的宵夜,自然不是随便找个饭堂子。
虽然他还称不上人人都认得,但街头巷尾隔三差五好歹也是能看到广告的。
他在一间非常隐蔽的居酒屋停了下来。
此间,他们一句话都没说。
车里的气氛有些微妙,唐秋只觉得自己有千言万语,可说不出,也说不得,低头时忽然苦笑了一下,揉了揉自己的衣角。
出门的时候随便捞了一件衣服,是件旧的,上面起了毛球,这时,显得有点寒碜。
“到了。”一旁的人淡淡地说了句,打开车门。
窗外雨已经越来越大,几乎瓢泼。
她反应过来,刚想下车,却又听到他凶巴巴一句:“等下!”
车门啪嗒关上,他撑着伞绕过车头,到了她这边,车门打开时,伞已经挡住了瓢泼的雨。
江一凛一手拿伞,一手把住车门。
“下来。”
唐秋顺从地从车上下来,却没有看他的眼睛。
伞不大,两个成年人要并排走不贴着着实有些困难,江一凛身体跟她保持着距离,伞侧向她那边,被她轻轻推了回来。
“突然这么绅士,不习惯。”
唐秋瓮声瓮气地来了句。
江一凛只觉得头更大了,心里一恼,直接一把侧向自己这边。
“受虐倾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