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二章 “有客人来了。”

荔元酒 / 著投票加入书签

紫气阁 www.ziqige6.com,最快更新侯爷难哄最新章节!

    今日是休沐的日子,立苍顷面无表情行在人群中,却有意无意尽量避开与其他人的接触,笼在宽袖中的指习惯使然地捏着一角。

    若仔细长久地瞧他,是能觉察出他身子的略微僵硬和神情的一些局促的。

    茶楼二楼闲聊的两人不经意发觉人群中这一位,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几眼。

    “他这怎么还是这副老样子?啊?”

    袁丛从短暂愣神中回过来,捏着小茶盏转了一圈,像是有些不可置信地嚯了一声,特意靠去栏杆那仔细瞧,唏嘘道,“不是我说,你们两人有一个算一个,平日里多多少少有点小毛病,也不知道同僚怎么受得了你们的。”

    白衫男子从容淡定地饮一口茶,好似不用多看便能确定此人身份,轻笑道,“勿要轻易将我与他分为一类——”

    他缓缓抬起眼眸,眼底神色未名,唇边略微勾起的弧度凝住,恰似叹息。

    “可不是一路人呢。”

    袁丛正兴致勃勃地看底下那人在人群中走走停停,没大留意他最后这句说了什么,仔细研究片刻,回过头来与他说话,“诶,他这不愿意让别人挨他一下的毛病,竟是丝毫都不曾减轻过吗?”

    被他这么一问许多往事自然而然浮现眼前,白衫男子微微一笑,放下茶盏,“不大清楚。”

    袁丛半是惋惜半是好笑地叹了口气,“你我他皆是医者,比起来外行人,都清楚心病实属难医。”

    清风抚过,竹卷帘内茶盏上腾起的热气被吹散,白衫男子笑而不语。

    应许是走着走着与茶楼离的更近了,立苍顷对他人的注视并非一无所觉,蹙眉左右察看,不经意一抬眸,极其措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见他皱眉望过来,那人还爽朗玩味地一笑,对他举了举手中杯盏。

    日光刺眼,立苍顷下意抬袖挡住,亦隔绝了那人投来的目光。

    “嘿,”袁丛侧脸问他,脸上写满诧异,“他这是什么意思?没脸见我吗?”

    正将新沏好的茉莉绿茶送至唇边的白衫公子动作一顿,神情颇有些奇妙地瞥他一眼,沉吟道,“或许?”

    袁丛若有所思,摸摸下巴,语气稀奇得狠,“数年未见,这应该和近乡情怯一个道理罢?怎么这人活着活着,面皮比少时还要薄了?”

    在他身后,白衫公子的视线同样稀奇,很是不明白以他这种领会他人用意的过人天资,是如何年纪轻轻撑得起偌大一个药商世家的。

    “你说我这初来乍到的,我是不是得请他喝口茶?”袁丛自言自语,刚要清清嗓子做一番邀请,却见他面无表情收回视线正视前方,就这么仿佛无事发生地继续避开行人走了。

    这就走了?袁丛睁大眼,诧异升为不可置信,“他怎么走了呢?我还能让他掏钱?喝个茶而已,我又不念叨他什么!”

    白衫公子嗓音压不住笑,“可能他是有要紧事,或者是因为不好意思罢。”

    “他那独来独往的性子,在休沐的日子里能有什么要紧事,”袁丛认真思索一番,仍是不解,“咱们俩这交情,他看见我不应该想到你吗,我又不会闲着没事一人来品茶,他就想不到你和我一起在这的?咱们两人加起来都不够吸引他驻足留步的?”

    聪明人,那自然是能联想到。

    白衫男子面上笑意渐淡,想了想,“不如你追上去问他?”

    袁丛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当真要放下茶杯掀帘出门,白衫公子连忙开口拦住,无奈道,“回来,万一他真有私事紧要着呢。”

    袁丛停在与竹帘重叠的纱帘前,回身看他时面色明显低沉了几分,神情复杂问他,“我老觉得你有事瞒我,梅晔,你们两人都不怎么对劲。”

    刹那间,风灌入窗户,掀起摇曳纱帘,窗外檐下薄薄的光亮洒到屋内,和缓地倾了男子一身。

    轮廓染上浅金,竹木作钗,茶气缭绕周身,纱幔纷飞轻飘,终于露出半张线条流畅的侧脸。

    楼下丝竹管弦之乐若有似无传至耳畔,团垫上梅晔优雅执杯,抬起眼帘安静与之对视。

    “回来,坐下。”

    沉默少时,袁丛重新坐回他身侧,扭头看他半天,只装作看不见他警告的目光示意,执着开口询问,“你们两个,到底谁有事了?”

    另一侧,立苍顷在走过茶楼后步伐不自觉加快了些,匆匆行至人少处,借着桥头两侧灯架的遮挡才止步回望,眉头紧锁,除了还未消散的惊诧,眼底好似乍暖还寒时江水破冰在日光下泛起的泠泠,虽有所松动,但仿若实质的淡漠疏离仍是不减。

    秋日正午的日光打在身上该是暖融融的,却令人在细思之后遍体生凉——

    竟如此狠心,要将所有旧人都搅入局中吗。

    心口闷闷坠痛,立苍顷脸色发白,袖中的手不自觉攥紧,却偶然触碰到袖袋中坚硬一物,方如梦初醒,转头过桥离开此处。

    周府,院中一盆石榴早早开始枯败,干黄的枝叶落了一地,小童嘀嘀咕咕地拿着扫帚过来打扫,不明白老爷还留着这盆要死不活的盆栽有何用。

    他越扫越靠近,围着盆栽转了一个圈,发现枝头还孤零零地挂着一枚干瘪发黑的果子,丁点一个,简直像是刚长起来就开始发枯一般,风一吹就要掉不掉的,看着好生可怜。

    而它的主人周遇,此时正在厅中独坐,面前茶杯空空如也,他却是显然忘记了斟茶那般,将茶杯举起放置唇前猛然惊觉其中无水,而又在把杯子放回桌上的那么展臂之间短短一瞬忘记自己原先要如何,眼神重归空洞寂静。

    像是一个人的灵魂勉强塞进了人偶摆件一般,只在短时间内神智才有所清醒。

    窗外传进小童热情招呼客人的声音,“哎!立公子,您又来看我家老爷了啊!”

    一枚石子冷不丁投入水中漾起波纹,周遇恍然梦醒,眼底迸出光亮,猛地站起撞到桌子,桌上立着的茶盏摇晃几下滚动摔落到地上。

    立苍顷几乎是踩着这声响进门的。

    目光不免被地上瓷片吸引,周遇注意到,略有些局促地往旁边移了移脚,眼底压了点焦急卷着袖子笑笑,“立公子,今日又劳烦您跑这么一趟。”

    “无妨,”立苍顷略一沉吟,淡淡扫了眼桌上茶壶。

    “您快请坐,”周遇匆匆唤来门外小童让他快将碎瓷片打扫了,再去沏一壶新茶来。

    “听您的叮嘱,这些天我一直喝的清茶,那些补汤什么的也不进了。”

    清可见底的茶水中飘了青色的几枚莲子芯,立苍顷未作言语,只浅浅点了下头。

    周遇小心翼翼在他对面坐下。

    或许是眼前这位疏离冷漠不似凡俗之人的公子曾救他于水火之中的缘故,周遇在他面前敬重之余总觉得更为拘谨,生怕哪个举动唐突冒犯了。

    也或许是因有求于人。

    立苍顷一面端详他的脸色一面微微抬起右手,周遇看他动作,登时会意地挽起袖子把胳膊递过去放在他面前桌上。

    “与我所料想的无异,”立苍顷不觉皱眉,收指,思索一瞬从袖中取出瓷瓶,“即便如此,暂且用这新药罢。”

    周遇心跳一声重过一声,心底狂喜与不安交杂,小心捧着瓷瓶的手微微发抖,他紧张咽了咽口水,期翼地望他,低声问,“立公子,敢问这药能将我这……疯病,尽数医好的可能有多少?”

    立苍顷垂眸,安静为自己斟了杯莲芯茶,似在思索。

    周遇不敢催他,心里默默算着时间,频频看向院门处的目光多了些焦急。

    终于,在方才小童捧着茶盘迈进来一只脚时,周遇一颗心径直提到了嗓子眼,而耳边亦传来立苍顷一贯不冷不淡的嗓音。

    “三成。”

    刹那间,连周遇自己都说不出心底是什么滋味,好像确实是松了口气,心落下的同时也沉重地砸到了谷底。

    很快,他又打起精神安慰自己,“那就好那就好。”

    三成,既然立公子已然开口便必定有三成的把握,只要能让他摆脱这不知何时何地突然复发的怪病,仅有一线生机他也得死死抓住了。

    立苍顷斜睨他一眼,眸光无端隐隐发沉。

    “老爷,公子,茶来了!”小童兴致勃勃端茶进来,看到立苍顷面前已有了被喝过的茶水,一愣,表情茫然地看了看自己手中。

    周遇唤他放下,借口让他去外面铺子买些点心果子,自己好与公子聊聊近日新看的那本诗话。

    小童半信半疑,却不表露出,乖乖答应后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院门。

    果然,待他回来后立公子早已离去,周遇回了书房,厅中只余下两只空空茶盏。

    “也不知道买这些子茶点给谁吃的……”小童嘀嘀咕咕,毫不客气地拆开一包糕点捡一块塞进嘴里,瞧四下无人,偷偷藏起来一些,之后才装模作样地摆了盘巴巴送去书房。

    却不知他一举一动尽落人眼中。

    漱玉馆,鹅梨帐中的香气时续时断,十二扇花卉大屏风后氤氲缭绕,烟粉水精珠帘委地被腾腾热气抚动轻轻摇曳,朦胧间映出一道裸露的雪白背影。

    肤若凝脂的肩头不经意沾上几片艳红花瓣,一把乌黑长发如瀑垂入水中,在鲜花的缝隙间缓缓散开化作云雾般,绮艳惊人。

    楼清清漫不经心撩水淋于肩背之上,藕臂随意舒展,手中把玩一柄镶嵌华美的宝石珠钗,精致描画的蔻丹轻点水面,拨弄起细微水声。

    “清清,有客人来了。”

    屏风外,有人以折扇拨开几串珠帘,于纱幔后露出半个剪影,云淡风轻却极为突然地开口作声。

    扑通一声,珠钗滑落水中。

    楼清清错愕回身,短短一瞬间面色变了又变,朱唇凭任本心地勾起,眼神也由惊讶变为一如既往的风情娇媚,两指轻轻捻起肩头花瓣,也不顾他人能否看见,媚眼如丝点在自己唇上。

    折扇撤去,珠帘晃动清脆作响。

    那人彻底退去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