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章 “但愿如此。”

荔元酒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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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姑娘,”一袭白衫不徐不疾接近拱门,白清实肩上洒了薄薄月光,含笑捧了一个青瓷小酒壶,“连翘说你还未歇息,正巧我方才在酒窖起出来一坛椰子酒,便想着带来与你尝尝,看看味道如何。”

    云奕揉着三花的爪垫坐起身,帮他移过来个椅子,笑道,“椰子酒?南边的风物。”

    白清实微微一笑,“酒窖里存着各式各样的酒坛,我也是得了个闲空下去转悠一圈,在角落里见了这些,大概数一数有个那么八九坛,想必是夏日里余下来的。”

    “也就是侯爷念着这个,往年早早备下许多,存在窖里一直能留到冬天。”

    云奕抬了抬眉,很喜欢听这些关于顾长云的小事,来了兴致,拍拍三花的屁股促它去往一边,紧盯倾入杯中的晶莹浆液。

    淡淡的甜香缓缓逸散开来。

    白清实似乎只是兴之所至来与她送一盏甜饮,略坐了坐便与来送干净衣物的连翘一并提灯走了。

    云奕望着他们二人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舔了舔唇。

    半个时辰后,夜色愈发浓稠如墨,在这本该人人沉睡的时候房中那盏琉璃灯久未熄灭。

    桌上酒壶空空如也,云奕却愈发清醒,眯眼枕着胳膊透过琉璃看火光折射出彩色光晕,指尖抵了小酒盏有一搭没一搭轻戳,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暖黄的光晕自门扉开合间泄出,雪青的衣衫下摆不经意扫到门槛,云奕注意到,低头随意挽起,踏着木屐漫步院中,想了想,仍是打算出门转转。

    她刚出门沿着旁边一条石子小径走没多久,便见尽头有些灯光,云三淡定自若走出,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提盏小灯,照亮周身三步之内的范围,看样子是在等人。

    云奕拢着衣衫过去,低头瞧他手里的灯,语气夹杂一丝揶揄,“连翘姑娘已经回了,你要来接她是不是有点晚了?”

    云三刚欲开口就是一哽,半晌,才神情复杂地将提灯往前递了递。

    半边身子被灯光笼罩,云奕诧异挑眉,接过,“给我的?”

    “嗯,”云三面无表情点头,道,“白管家说你晚上睡不着可能会出来闲逛,近日鸟雀筑巢,地上可能有散落的枝杈,怕您不看路给绊着了。”

    “我猜白管家的原话一定并非如此,”云奕轻笑,没有谢绝这好意。

    云三安静站在路口目送他走远,转眸朝角落一瞥,茂密枝杈中伸出来一只云十三的手跟他打个手势,悄无声息隔了不远不近的距离跟上。

    一人影子从脚下探出,云三微微侧脸扭头,见白清实云淡风轻走至他身旁停下。

    “这样就行了?”云三迟疑问道,“她不会出府的。”

    “侯爷不会因为她身在府中就不担心她,”白清实淡淡一笑,顿了顿,对他略一颔首,“有劳了。”

    云三道一句客气,“天晚了,您早些回去歇息罢。”

    白清实点头,与他简单道别后转身朝自己院子的方向离去。

    酒窖与冰窖地库不同,顾长云专门辟了一个小院用作存酒,将壁上油灯点燃,沿着台阶慢慢走下去,入目极为宽阔,几根柱子撑起整个酒窖,不同的架上分门别类储存安放有来自天南海北的佳酿。

    扑面一阵朦朦胧胧的酒香,云奕十分顺手地把往下滑的衣衫往上提了一下,四处转转看看,注意被占视野最多的整整两架酒坛吸引。

    随着她的靠近,“三春雪”这三个字渐渐被光亮笼罩,隔着酒封都能闻见独属于其的冷冽清香。

    云奕忍不住勾唇,探出指尖摩挲,眸光中有眷恋流转。

    不知是不是因想起心上人而起的错觉,心口猛然一悸,短短几息,连呼吸都突如其来地加快了许多。

    云奕表情古怪地抬手覆住心口,眉间多了一两分不可置信。

    与她先前所有的任何名为想念的感觉都不尽相同,这种突如其来的转变令人莫名心生警惕。

    缓慢吐息,云奕将提灯小心放到一旁,待心跳重归平稳后才继续打量面前这些酒坛。

    “三春雪……”打开一坛带回去,深更半夜无人知晓,连翘明日应该不会发觉罢。

    云奕心底打定主意,去刚进来那处摆的柜中取来酒壶和竹酒舀,顺便盘算着待会去后面小厨房一趟看能有什么下酒小菜果点。

    虽说是在地下,但风并非是透不进来,云奕哼着小曲俯身弯腰,指尖灵活摸索看揭开酒封的暗扣在哪,封泥慢慢剥落,酒香由浅淡的一丝两缕转成扑鼻的浓郁。

    莫名的心悸卷土重来,云奕蹙眉止了动作,眼底笑意暂且淡去,甚至有些发冷,她放下酒舀直起身,静默片刻,凭着直觉撩开肩后长发,不无试探地碰了碰颈侧靠下的皮肉。

    没有肿胀也没有发烫,她皱着眉按了按也未发觉不对,仍是与之前一样的触感。

    只是错觉?

    若隐若现的风撩起发丝,云奕侧眸,思索着揭开酒封。

    竹酒舀深入坛中,轻微拨动荡开熟悉气味,舀一勺清亮澄澈稳稳倾入酒壶,无形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微不可察地发生改变,耳畔似有虫鸣——

    云奕闭眼,再睁开时目光沉沉全然无一丝光亮,漆黑瞳孔像是一池毫无波澜的死水,低眸望向坛中在昏黄灯光下隐约波动的水光,酒舀再一次深入,舀起酒水却不倾倒入酒壶,而是缓慢凑近唇边。

    轻轻一抿。

    竹酒舀坠落到地上。

    风平浪静的湖面被重物砸出巨大水花,泡沫浑浊上涌,耳膜鼓胀,窒息感觉随即而来——云奕失神,在挣扎的混沌间清醒一瞬,下意识地伸手捞向旁边,碰倒的酒壶清脆一声砸在地上。

    但传入耳中的声响却极为沉闷,像是掷入水中被牢牢兜住,如同溺水之人存不住气息,剧烈咳嗽后鼻下唇角缓缓淌出液体,云奕勉强一手撑着酒坛边缘,一手轻轻打颤着触碰后放到眼前细看。

    搅浑发暗的水中一抹暗红不算刺眼。

    这可不大妙。

    云奕深吸一口气后屏息,低头缓了片刻,发丝凌乱遮盖住半只眼睛斜睨地上湿痕。

    酒?

    周围琳琅满目的各式酒壶酒坛眨眼间压迫而来,平日被密封完整的酒香排山倒海般涌了过来。

    云奕思绪混乱的像是被三花挠成一团糟的线团那般找不到线头,可若她猜的没错,这地是不能待了。

    回身匆匆走出几步而又顿住,人影被灯烛拉长,云奕攥着衣衫领子回身,面色苍白看地上散落瓷片反着冷冷的光。

    次日。

    白清实站在同样的位置低眸四处打量,酒窖外站着云三,沉默望着天边颜色层层绚烂起来,细微的脚步声靠近,云十三小跑到他面前停下,忍不住打哈欠但还是一脸严肃地问一大早上喊他过来是不是云姑娘出什么事了。

    毕竟昨夜他盯着,除了白清实外就云奕一人来过此处。

    云三也不知这其中关窍,侧开身子,“白管家在里面。”

    云十三眼底多了些茫然和担心,拽着他的袖子不放手,“你不和我一起进去?”

    云三嘴角抽了抽,无情抚开他的胳膊,“少磨叽。”

    云十三撇撇嘴跟着他下去酒窖,白清实听见动静转身,对他们二人浅浅一笑,先道一句多有麻烦。

    云十三连忙摆手,不大好意思地问喊他所来何事。

    白清实想了想,往旁边移步以目光示意他们看架子上整整齐齐摆放的几片碎瓷,若有所思开口,“昨夜是只有云姑娘进来过罢?地上有酒痕,她应该是装酒时打碎了一个酒壶。”

    云三的视线从地上不大明显的痕迹移动到瓷片上,略一思索,点头,“这些瓷片确是一个完整的酒壶。”

    白清实不动声色挑眉,赞同点头。

    “竹酒舀也掉在地上了,边沿沾了一点点胭脂,应该也是云姑娘留下的。”

    云十三听得有些云里雾里,“哎,那啥,你们两个破案呢在这?”

    “留下那么多痕迹,这也算是破案?”云三反问,随即意识到什么,皱起眉头,“云姑娘她性子谨慎,惯来擅长清理现场,怎么这回……”

    更何况怎会连一个酒壶都拿不稳?

    白清实唇边噙着的淡淡笑意有所收敛,眸中一片沉静,“这便是异乎寻常的一点。”

    云十三还未反应过来,喃喃,“昨晚她穿的像个鬼魂一样在院墙上飘,异乎寻常?”

    云三一愣,欲言又止看向他。

    白清实陷入沉思,眉眼俨然沾上些许肃色,蓦然开口问道,“侯爷到底有没有在信中提及,最快什么时候回来?”

    “……”云三无声叹气。

    “只说尽快,未言归期,”白清实没什么意味地勾了勾唇,亦是无奈地垂下长睫,“那便等罢,希望快一些。”

    云三神情古怪地望着那几片碎瓷,“但愿如此。”

    能把酒壶和酒舀子都砸地上,这是得手抖成什么样儿啊……

    这手怎么抖成这样了,云奕趴在床上长叹一口气,眉头紧锁地盯着自己举了翡翠镯子的手。

    她翻身向里,将顾长云的枕头抱在怀中搂着,又是叹一口气。

    昨夜勉强撑着一口气回来就失了记忆,清醒后发觉人躺在床边地上酒壶摆在身边,半边身子诡异僵硬许久才缓过来。

    坐起,对着铜镜看去,果然雪色前襟染满一片干涸的暗红。

    云奕闭了闭眼,冷笑一声,却像是自嘲。

    竟是连酒都不能沾了,明摆着要让她露出更多破绽叫人察觉。

    如若时间充裕,昨晚在酒窖她必然能将现场打扫得一干二净全然看不出有人来过,然浪成于微澜之间,仅仅是稍做掩饰,风险的确多了五成。

    却也无可奈何。

    她再翻身,隔着床帐看摆在外面桌上的酒壶,心情实在复杂沉重。

    需得做到滴酒不沾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