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可玩高兴了?”

荔元酒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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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旁捧着筹码盒子的荷官微微低头,目光认真,试图投过面具观察云奕的表情,再考虑自己要不要出手。

    见云奕有还想继续的意思,伦珠淡定而抬手拿了一沓,轻轻搁在她面前的桌上。

    云奕微微往后仰头,在他胳膊上轻轻蹭了一下,是个很亲昵的动作。

    伦珠眸中笑意愈发温柔,只是隔着面具除了云奕无人能看清。

    赢了的中年男子不住地摩挲面前已经有三沓的筹码,目光贪婪地盯着云奕面前新的一沓,垂涎欲滴的目光犹如实质,正在慢慢缠上那一沓牙白。

    云奕目光温度渐褪,淡淡开口,“还玩吗?”

    另两个人输了不少,垂头丧气离席,很快又有两人上前坐下,将各自的筹码搁在桌上。

    中年男子的目光流连了一圈,才反应过来云奕问的是自己,咧嘴一笑,“再来!”

    赢家摇骰,庄家是云奕左手边的男子,他熟练地摸牌,轮到云奕的时候她身后荷官微微一动,却在发觉云奕摸牌姿势有细微变化后停住。

    伦珠亦是微微一怔。

    片刻后,云奕面前收的牌愈来愈多,桌上三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这一局云奕稳赢。

    伦珠身上隐隐有骄傲之色流出,他略一抬手,荷官颇有眼力地上前替她收起三人面前的筹码。

    眼睁睁看着面前那么多牙白色离开自己,中年男子反应比另外两人过激得很,目眦欲裂地扣着桌布,愤怒吼道,“不可能!这不可能!我不可能会输!”

    他一时失去理智,颤巍巍指着云奕的鼻子开始叫骂,“黄毛丫头一个!懂怎么打牌九吗?!肯定是你,肯定是你出老千!上过赌桌没有!一个女的上什么赌桌!呸!”

    接下来的话愈发不能入耳,他骂红了眼,没注意整个大厅渐渐安静下来,众人目露惊悚地望着那边,一楼所有的荷官都放下手里的伙计,无声向散着戾气的伦珠身后汇聚。

    赌桌上另两位男子根本顾不上心疼输掉的钱了,毛骨悚然,竭力缩着脖子往后挪。

    云奕十指轻轻相扣放在桌上,等他骂累了,咂摸出不对劲了,浑身渐渐僵硬,惊恐的颜色一点点侵占他眼中最后一点愤怒。

    接着才缓缓轻笑一声,“我方才双手一直放在桌上,说我出老千,你瞎吗?”

    男子寒毛卓竖,吓得魂飞魄散,不敢摇头更不敢点头。

    伦珠一只骨节修长的手轻轻搭在云奕的左肩,他俯下身,慢条斯理低问一句,“让他出去?”

    事情绝对不会像他说的这样简单,必然是要先拖到后面狠狠抽上一顿,掰掉几颗牙,拔了舌头,再血淋淋地扔到大街上去。

    打手蠢蠢欲动,已经挽起了袖子,只等云奕点头。

    云奕镇静地拍了拍伦珠的手背,不紧不慢道,“再玩几把,让他在一边好好瞪大眼看着。”

    几息后便有一荷官递了个凳子过来,冷汗涔涔的男子被两名打手一左一右按在凳子上,感觉肩膀的骨头似乎已被捏得粉碎,但他半分不敢乱动,咬牙在心底不住暗骂天杀的霉运。

    云奕想起什么,回头看伦珠,含笑道,“要不要给你搬个凳子?”

    伦珠摇头,没有开口说话。

    云奕面前的筹码越堆越多,而伦珠加上最开始,也就只给云奕添了两次,多出来几倍的全是她自己赢的。

    中年男子的脸色越来越惨白,他就面朝着云奕的手边,眼睁睁看着这戴面具的女子依旧是随意懒散地摸牌出牌,然而每一次都将上下手压得死死的。

    身后围观群众窃窃私语,赞叹道不愧是长乐坊坊主的妹妹。

    一声又一声,原先这些他几乎不会注意的声音如汹涌潮水般凶猛的打在脸上,男子绝望地闭了闭眼,嘴唇打着哆嗦,却又偏偏在这时,一种强烈的如同附骨之疽的痒意在经脉中游走,让他几乎马上从凳子上跳起来,双目变得猩红,浑身剧烈颤抖,左手狠狠攥上右手手腕。

    他挣扎了片刻还是没有离开凳子,伦珠察觉他的异常,冷冷斜睨他一眼。

    一枚雪白的筹码在指尖转了一个来回,云奕百无聊赖将它轻轻放在一沓的最上面,“让他走吧,哥哥。”

    伦珠被她喊得有些微微晃神,对一旁的打手做了个手势,打手见状一左一右跟拎小鸡崽似的将他架起来,不用荷官在前面开路,围观的人自觉飞快让出一条路来,生怕惹了这边两尊神仙不快。

    “把这些收起来,”伦珠吩咐另一荷官,犹豫了一下,侧脸望向云奕,柔声道,“先存在我这,都是你的,什么时候要用钱了就来拿。”

    云奕含笑应了一声,随他上楼的时候随意往后一瞥。

    那个荷官动作行云流水,将属于云奕的筹码拢到了尚且放着其他筹码的盒子里,压根就没数一下,她无奈又想笑。

    这个都是你的,指的是她赢的还是整个长乐坊的?

    伦珠上楼,转身接过云奕取下的面具,思索道,“那人有古怪。”

    “我隐约看见他手腕上有暗疮,形状挺奇怪的,”云奕赞同点头,“让人跟着他。”

    伦珠吩咐下去,不忘认真观察她的神色,“可玩高兴了?”

    云奕怔了一瞬,笑笑,“我坦白说,那些人不够陪我玩的。”

    她眉眼间有欢快的颜色,伦珠略略松一口气,也笑,“下次我陪你。”

    谁敢同长乐坊的坊主赌钱,云奕伸出食指摇了摇,故作高深,“下次还是我教你下棋罢。”

    伦珠展颜一笑,自然是万分同意。

    外宅,顾长云拾起许久未说过的花言巧语将兰菀哄得晕头转向,少女春心荡漾,拿着一张宅契,收了他整整三大箱子的首饰衣物,坐着他的马车,由陆沉亲自护送回了漱玉馆。

    装车的时候顾长云站在门前沉默不语,陆沉看了他几次,走过去问他还有什么吩咐。

    顾长云目光在那些箱子上飘了一圈,幽幽道,“我是不是就没送过她那么多东西?”

    略一思索就知道他口里的这个她是谁,陆沉当真仔细思索一遍,诚实地点了点头。

    往门里看一眼,兰菀还没有出来。

    陆沉面无表情道,“云姑娘不大将这些身外之物放在心上,但是除了平日的穿着吃用,侯爷你送过她一只猫。”

    还不如不说,顾长云眼皮直跳,闷闷不乐地反省。

    不对,他娘的嫁妆玉镯子还在云奕手上呢……

    这样一想,顾长云稍有慰藉,总算能挤出来一丝笑容送兰菀上车。

    陆沉驾车离去,余下云十和云十二站在一旁绷着脸,盯着顾长云的后背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太阳晒得空气滚烫,顾长云又觉得那些难受的粘腻感开始如影随形,撑了阳伞打道回府。

    路上他隐隐生出来的一丝期待在看到府里只多了个裴文虎而落空,裴文虎跑了半天,被大太阳晒得晕晕乎乎,以为自己还没清醒,要不然怎么看着侯爷的表情奇奇怪怪的。

    少年脸上两团晒狠了的酡红,可怜兮兮的,顾长云于心不忍,连忙让连翘去取了冰过来,拿布巾包了给他降温用。

    裴文虎不大想看着连翘一少女再跑一趟,他刚来的时候脸色吓了她一跳,跑了几趟取冰盆和冰镇过的卤梅水过来,裴文虎抱着冰盆,一连灌下三大碗梅水才缓了过来。

    他抱着冰盆朝顾长云傻乐,“没事侯爷,我这样可凉快。”

    顾长云无奈,慢慢饮下一盏冰镇莲子汤,望一眼外面烈日当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裴文虎坐近了一会儿,“侯爷,那个尹吾,尹吾说,为避免不怀好意之人打扰,他们商队分为三队,其中一队住在城边外族市集旁的一家客栈里,里面除了商队众人还有麦吉斯的妹妹,叫娜宁,客栈前有个旗帜上写着‘天下汇通’四个大字。”

    他说着,三花悄咪咪从门外探出个小脑袋,好奇地往里看有谁,一见着顾长云,欢快地喵呜一声,翻过门槛嗲里嗲气地朝他走去。

    顾长云面上冷色融化了些许,俯身将它捞进怀里揉了几把,“他们不是第一次来京都,有说麦吉斯在京都除了谈生意时,平日的行为习惯吗?”

    裴文虎点头,“娜宁说他哥哥在京都有几位好友,我把名字都记下来了,但是娜宁说了,商队里的人去找着问过,都没见他哥哥。”

    “麦吉斯刚来京都没两天就失踪了,”顾长云若有所思,手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给三花顺毛,“他没那么多时间去把朋友全见一遍。”

    三花惬意地眯起眼,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裴文虎巴巴点头,将记着的其余细节同他一一讲说。

    顾长云听完,没太大反应,漫不经心嗯一声,目光愣愣地望着门外。

    裴文虎算是被太阳晒蔫了,打起精神说了那么好一会儿话,吸溜着冰卤梅水陪他一起发愣。

    空气几欲静止,扰人的蝉鸣声也停了,人懒洋洋地一点也不愿意动弹。

    良久,顾长云开口,“今儿留下吃饭。”

    裴文虎反应半天,欢快地点了点头。

    大理寺,沈麟喝完了一壶浓茶,才将所有关于外族商人在京都生事的卷轴拣了出来,打算歇一歇再细看。

    其他官员平日里都是躲着他的院子走,放班的时候更是没声没响地离去,谁都没想着去叫他一声。

    只有匡求在他这边转悠一圈,看他要在这待一个中午的意思,转悠着出去买吃食。

    一宿没睡的双眼更加酸涩,猛地看向外面明晃晃地方时眼前一花,双手撑着桌子稳住身形,闭上眼让自己脑子里那根弦缓一缓。

    一拎茶壶,满当当的,打开一看已经换成了绿茶,加了一撮晒干的茉莉花,清香扑鼻。

    真挺会照顾人的,沈麟勾了勾唇,提壶倒了杯茶。

    绿茶的清香夹了几分茉莉花的甘甜,恰到好处冲淡了口中余有的苦涩,也不至于过分甜腻。

    片刻后,匡求一进院子看见窗后的竹帘放下了,便知道他是办完了正事。

    他进门时带着食物的香气,吸引沈麟飞快回头,盯着他手上,“买了什么?”

    大概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声音中带了欣喜和急切,匡求笑了一下,将东西放在一旁桌上一一展开,“买了半只烧鹅,你不喜他们店里那些油腻腻的酱料,我从家里带了自己做的梅子酱,看看吃着怎么样。”

    沈麟眼睛都亮了亮,“冷淘凉面!天热正想吃这个,在哪买的,走了一路竟然还没有坨。”

    匡求递上筷子,“街上哪家店都有卖这个的,只是我走得快罢了。”

    沈麟这才看见他额上一层薄汗,不好意思地拿出自己的帕子,“擦一擦汗?”

    他的帕子都是薄绸,边缘绣着暗纹,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匡求见了哑然,没接,“我去外面洗把脸,你先吃吧,不用等我。”

    沈麟早就饿了,盯着那道烧鹅一动不动等匡求回来,匡求刚一坐下,他果断抄起筷子夹了片鹅肉蘸一蘸梅子酱放入口中。

    好吃,梅子酱的酸甜压下了烧鹅的油腻,将鹅肉的鲜美尽数激发出来,开胃得很。

    匡求用饭的速度也不慢,抽出空瞥一眼他后面桌案上堆了几卷的卷轴,准备等沈麟吃得差不多了再问他这一上午都找出什么了。

    沈麟仿若同他心有灵犀一般,吃了好几口面暂且缓下速度,缓声道,“这十几年来确实有外族商人失踪的记录,大多寥寥数语,记录得十分潦草,”他顿了一顿,加上一句,“也可能是因为之前大理寺的录事惯会糊弄人。”

    匡求随口问,“失踪的外族商人,都什么结局?”

    沈麟一愣,忽而露出一个瞧着莫名有些冰冷的笑,“自然是客死他乡,魂归故里。”

    匡求咬着筷尖歪头瞧他,很好奇他这种表情是什么意思。

    “先吃饭,吃完我再给你好好说道说道,”沈麟不大自在地夹给他一片鹅肉,眸色深沉,语气意味深长,“那其中一卷的主人还和我们沈家的商铺,颇有些交集。”

    沈家的商铺……匡求抬眸静静看他。

    果然,沈麟唇边的笑容透着讽刺,“都是兰氏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