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喜鹊登梅

荔元酒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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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合楼,后院如苏力正在劈柴,薄薄的衣衫显出身形,遮不住少年人胳膊上结实流畅的线条,抡斧子的动作赏心悦目,月杏儿坐在一边吃葡萄一边看他,时不时发出一声慨叹。

    这力气真适合捣药,平时那些硬梆梆的药材每一次都捣的她手腕酸痛。

    晏箜掀开帘子过来,顿时酸味涌了上来,月杏儿听见脚步声扭头,一粒青葡萄咬在齿间,下意识抬起手里的木碗要递给他让他吃,没想一件玄色的衫子兜头扑过来将她罩在下面,眼前顿时一黑。

    月杏儿莫名其妙,还未将衫子从头上拽下来,晏箜的气息快速靠近,从后面用力环住抱了她一下。

    晏子初掀开帘子刚跨进来,腿还没落地,整个人目不斜视生硬地将自己扭了回去。

    如苏力马上扔了斧子捂眼,光明正大从指缝中偷看。

    怕她生气,晏箜只抱了一下就松开,本能退后一步握拳抵在唇前,轻声道,“我回来了。”

    月杏儿双颊微红,恼羞成怒地把他的外衫扯下来攥在手里,“晏箜!你这衣服上全是灰还蒙我头上!”

    晏箜马上服软,“我的错,我待会就洗了。”

    月杏儿愤愤站起来,把装着青紫葡萄的大木碗塞给他,别别扭扭道,“你这身换下来就别管了。”

    晏箜笑容扩大,“你要帮我洗么。”

    月杏儿朝他翻个白眼,把衣服扔到墙边的木盆里,瞪他,“都放这盆里。”

    说完便噔噔噔跑去前面了。

    晏箜含笑的目光收回,慢慢转到看得津津有味的如苏力身上、

    如苏力后背一凉猛地回神,话都说磕巴了,“咋,咋了?”

    晏箜凉凉道,“劈柴出那么多汗,仔细被风扑着,多穿几件衣裳罢。”

    如苏力一脸迷茫望着他上楼,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大太阳,“这天气……用得着多穿几件?”

    于是云奕过来的时候,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实诚孩子裹了三四层抡着斧头挥汗如雨的画面。

    第一反应就是这孩子在中原待傻了。

    她古怪地蹲在房顶上停了一停,喊他,“如苏力!你干什么,练功呢?”

    如苏力仰头,被太阳光刺的直眯眼,“啊?云姑娘你回来啦。”

    云奕飞身而下,“大热天的,你穿那么多干什么?”

    院子里满是皂荚的清香,刚洗过的衣服搭在架子上,慢慢融进好闻的阳光的味道。

    如苏力又抹了把汗,老实交代,“晏箜小公子说,劈柴的时候多穿些,不会着凉。”

    云奕嘴角抽了抽,晏箜?确定不是晏剡?这楼里只有他有兴致欺负老实人吧。

    “行了行了,旁边歇着吧,”云奕扫了眼地上劈好的柴,“去给厨房说做些卤梅水,你记得多喝几碗。”

    如苏力听话地放下了斧头,蹲着捡柴火,“哎,我待会去,先把柴火都放柴房去。”

    少年人远走他乡寄人篱下,饶是如苏力再耿直天真,不免偶尔会有些小心翼翼,带有一点讨好人的感觉,懂事地抢着活干。

    那么多柴可是劈了有好长时间了,无人看着他,所以无人来跟他说什么时候可以停了,楼里柴火囤的多,他要是全给劈了可得等到天黑。

    云奕心头一软,将他拉起来到檐下的阴凉处,“你劈这些柴火够咱们好几天的了,歇一歇罢,有人去收拾柴房。”

    如苏力憨乎乎地笑笑,照她所说的,先去井边洗一把脸,小跑去厨房传话。

    晏子初在前面听见她的声音,懒懒掀开帘子瞧她,“回来了?”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云奕没忍住笑,向他走去,调侃道,“你是不是晒黑了?冷不丁一瞅黝黑黝黑的。”

    晏子初没好气白她一眼,仍是替她撩着帘子,“成天在太阳底下晒,换你也黑。”

    他眼底淡淡露出疲色,云奕瞥他一眼,不经意问,“怎么布上楼去歇着?非等我着见我一面。”

    晏子初被她逗笑,轻轻在她背上拍了一把,“脸多白呢你,骑马颠了一路,累也睡不着。”

    云奕啧啧两声,反手摸了摸他的胳膊,得,没怎么瘦,“别折腾你这把老骨头了,点个安神香躺着去罢。”

    柳正让出柜台来,让他们两个说话,自己拎着空茶壶去后面沏茶。

    云奕歇过来凉,想起来问,“忙什么呢晏大家主,往前可没见你亲自在太阳底下跑。”

    晏子初哼了一声,凉飕飕道,“你不是不关心晏家的事?”

    小孩脾气,云奕在心底翻个白眼,“爱说不说。”

    还是晏子初妥协,“有人报上来说最近北边很不安生,许多孩童无故失踪,道上传得沸沸扬扬的说生出来一门歪门邪派,我就带人去看一看。”

    不是没这种情况,若不是贼人拐卖人口,掳走孩童多半是要活人祭祀。

    云奕敛眉,神色渐冷,“查着了吗?”

    晏子初捏捏眉心,笑了一下,“你哥又不是没本事。”

    “失踪的孩童尽数在青州山里一处废弃的土地庙中找到,虽失血过多奄奄一息,赶去的及时,都救回来了。”

    青州,确实靠北一些,云奕抓住重点,“失血过多?”

    晏子初颔首,“嗯,现场亦没有留下痕迹符号,也不像是血祭,事有蹊跷,晏洬还在追查。”

    云奕若有所思点头,默了默,问,“青州的官衙没有作为?”

    晏子初轻轻呵出一口气,点到为止,“青州三面环山,常有孩童因贪玩误入山林。”

    云奕冷笑,“还真是危机四伏,命悬一线。”

    晏子初嘲讽扯了扯嘴角,“小地方,当官的有几个是尽心为民的?”

    云奕不可置疑,点点头没说什么。

    柳正拎了莲子茶过来,清热下火的,云奕给晏子初倒了一杯,当是慰问,催他赶紧上楼。

    月杏儿从帘子后探头,一双眸子清澈见底,“小姐,你喝卤梅水不?”

    如苏力在她身后露出半张脸,端着碗吸溜冰凉凉的梅子水。

    云奕接过白瓷碗,笑,“晏箜是不是回来了?给他端一碗去。”

    月杏儿气鼓鼓的,“睡得跟木头似的,叫不醒。”

    哪里是叫不醒,压根就没舍得叫。

    如苏力多看她两眼,不太理解地偏了偏头。

    大白天闲着没事,云奕从三合楼溜达出来,去看韦羿的摊子有没有摆出来。

    柳树下韦羿蔫蔫地打瞌睡,也不怕有手上不干净的顺走他的宝贝扇子,一个大男人坐在小交椅上东倒西歪眯着眼。

    云奕下意识先环视一圈,在斜着不远处的小茶馆里看见个人,乐了。

    好家伙,严铧子超还盯着呢?幽怨地跟小媳妇似的,奇了怪了,这厮不是接了楼清清的单子盯她么。

    她忍笑着一本正经走过去,拿起一把绘着花鸟的团扇,“老板,这扇子怎么卖?”

    韦羿眼皮都不带抬的,“哎我说姑娘,这扇子不适合你,拿那边的。”

    云奕顺着意思往一边看,是把喜鹊登梅的折扇。

    喜鹊什么喜鹊,韦羿这是阴阳怪气埋怨她呢,不报喜,只要遇见便有麻烦事。

    “行,你眼光好,这把扇子我买了。”

    银锭磕在木板上一声响,韦羿耳朵动了动,不情不愿睁眼,手上却丝毫不含糊地将钱收入袖中。

    这边是树荫,倒也凉快,云奕慢条斯理看其他的扇面,调侃道,“怎么,你这是惹了个欢喜冤家?”

    韦羿打个哈欠,“欢喜个屁。”

    “晚上做贼去了?”云奕目中渐渐流露出不可思议来,“你冤家不是晚上还折腾罢?”

    这话听着哪哪都不太对,韦羿瞪她,“我隔壁家小孩这几天晚上闹腾的厉害,一哭哭一夜,吵得我脑子嗡嗡的,更别说睡觉了。”

    云奕设身处地想象了一下,用啧啧两声表达了自己的同情和幸灾乐祸。

    韦羿瞪她瞪的有气无力,“去给哥哥买个绿豆水去。”

    “我不去,我刚喝了卤梅水,喝不下了。”

    韦羿头疼,“是让你给我买,谁让你喝了。”

    云奕微笑反问,“所以你这话像样吗?”

    韦羿可疑地沉默一瞬,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

    “得嘞,歇着吧您,”云奕十分财大气粗地又摸出一枚银锭放下,“大热天的,赶紧收摊找个凉快地方睡一觉罢。”

    韦羿果断收了,抹了把脸,“还算是心疼哥哥。”

    云奕皮笑肉不笑地朝他点点头,摇着那把喜鹊登梅的扇子慢悠悠走了。

    凌府,一反往常的热闹,府里的小侍都在主子听不见的地方窃窃私语,说是今个老爷认的那个义子在被送出京都后又迎过来了,大夫人不知是被鬼迷了心窍还是什么,竟瞧着热情慈爱了许多,嘘寒问暖的时候当真像个心疼儿子的慈母。

    这凌夫人治家不严,云奕靠在墙外,眼底渐渐铺开一层凉意。

    她本是要回明平侯府,结果听守门的侍卫说顾长云去了大理寺还未回来,就没再进门,漫无目的地在巷子里拐来拐去,想着自己会不会运气好撞见顾长云的外宅。

    然而凌府小侍说悄悄话的时候一点也不悄悄的,个个胆大包天不怕隔墙有耳。

    也是,凌肖在凌府不算什么,才给了他们胆子乱嚼舌根。

    凌志晨这是,今儿让凌肖回来了?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云奕难得犹豫了一下,摇扇子的手顿住了,她想起凌肖那处被她毁的不成样子的宅子,还有床头那方木牌。

    片刻后,她半蹲在一处假山后,一脸迷茫地盯着地上忙碌的小虫来来回回搬东西。

    直到有些腿麻,才慢慢站起来,左右看看,朝一个方向走去。

    正厅,凌肖正襟危坐,目光静静落在膝上,正位凌志晨坐着喝茶,偶尔说几句家常话,除了凌肖少几个字的回复,其他全是假笑着的凌夫人在应和。

    凌鸣在院外站了半天,深吸一口气才抬步往里走,脸上挂着不大自然的笑,朝上位两人行礼,“父亲,母亲。”

    凌夫人冷他一眼,凌鸣笑容愈发僵硬,朝凌肖颔首示意,“兄长回来了啊。”

    凌肖不咸不淡嗯了一声,没有下文。

    凌鸣有些无措地看了眼凌夫人。

    凌夫人恨铁不成钢,脸色比方才不大好,“坐着罢,你兄长刚忙完一夜,别让他打起精神和你说话了。”

    凌鸣巴不得,连忙应了一声到一边坐下。

    沉默是无声的煎熬。

    云奕蹲坐在树上隐在叶间,见他没受欺负,甚至凌家那一家人还有些讨好的意思,心情松快一阵,又觉得后悔,大白天平白无故翻人家院墙,还来看人家的家丑,还真是闲的没事干。

    这凌府给她的感觉只有潦草二字,雕梁画栋屋舍华美是一说,然而这每个院子的花草树木一看就是从未被精心规划打理过,瞅瞅这些树,就没多少高的,一看就是树龄尚短。

    凌志晨是十来年前才被调来京都的罢,也难怪,明平侯府可是有好些都是百年大树,枝繁叶茂,一棵树的树荫能覆住半个院子,亭台楼阁花花草草也规划的雅致而井井有序。

    她不与多待,无声自树上下来,然而这棵枣树的枝干实在不算是粗,被她的动作一带,树梢微微一晃。

    云奕察觉到,见四下无人连忙离去。

    凌肖不动声色收回目光,唇角几不可察地翘了翘,眸中寒冰缓缓化开。

    他袖中的铃铛此时寂静一片,并无沙沙作响声,云姑娘聪慧过人,早该想到她会发觉异常。

    天眼三七虫还在三合楼,云姑娘没有杀生,是手下留情了么。

    大理寺,沈麟看文书入迷,伸手拿茶杯喝茶的时候才发觉茶杯空了,刚想喊匡求,一只骨节修长有力的手拎了茶壶过来,姿势优雅地给他倒了一杯。

    沈麟顿了一顿,抬头看他,诧异,“你怎么还没走?”

    顾长云淡淡嘲讽,“你说的话可真是句句中听。”

    沈麟自知失言,思索过后换了句话问,“你现在还留在这,是等着府里有人送饭来吗?”

    闻言,顾长云的脸色更沉了些。

    沈麟颇有些期待地希望他点一点头。

    “没有,”顾长云没好气,迟疑着起身,“我回去了。”

    说不定这个时候云奕已经回去了。

    沈麟失落地哦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