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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奕表情没什么变化地看着扎西缓缓掀起眼皮,这让他有些讶异,又有些自嘲地弯了弯唇。
“云姑娘好像并不惊讶。”
云奕浅笑,“意料之中,公子倒是比我想的要坦诚。”
扎西正对着桌上的灯烛,眸中流光溢彩,显出一点少年人的生气和活泼,眨眨眼,“云姑娘和我想的一样灵慧。”
除了顾长云,其他人说这种话只当听个耳旁风,云奕笑笑没说话,一时室内静下来,能听到扎朵在外面烧起小泥炉的细微声响。
“想必姑娘早知晓在下的身世,”扎西顿了一下,“就不想问些其他的?”
云奕反客为主,“你想我问些什么?”
难缠,扎西唇边笑意渐深,淡淡道,“姑娘是当今明平侯身侧之人,手下有三合楼,同长乐坊坊主伦珠公子亦走的近。”
云奕笑容不减,声音冷冽,“你调查我。”
扎西垂眸,许久开口道,“多有得罪,身在异乡迫不得已,京都不是我等族人乐居之地,在下做的每一件事希望都能派上用场,为归乡铺一条通行之路。”
周身杀意收敛,云奕顿了顿,忽而觉得嗓子有些不对劲,“你的族人?”
“很奇怪么,”扎西轻轻笑了一下,“外族人在平原总是生面孔,你们不是有句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如苏柴兰一路追杀,流浪数日,不得以入了京都,来到这百戏勾栏。”
他就这般轻描淡写地将那一段苦痛颠沛的经历揭过,同时也将自己的底牌亮了出来,是他族人的安危。
是一场名副其实的豪赌。
云奕了然,亦哑然,正色注视他的双眸。
少年人脊背挺直,唇边是看淡无数生死的从容。
像是一把藏于刀鞘,蓄势待发的明刀。
云奕挑了下眉,“不要牵扯上长乐坊坊主。”
“那是自然,在下称他一声伦珠公子,便也是希望他离这些腌臜事远些,”扎西微笑点头,“我很敬佩你的兄长,能给他一方净土。”
相比而言,自己运气就不大好了,遇见贵人稍稍晚了些。
云奕颔首,静静梳理头绪,她自觉所作所为并不足以让扎西于今夜坦诚,是有所需,是诱饵,或是交换。
扎朵的砖茶已经放进了茶壶,泛起咕噜咕噜的小泡。
扎西侧耳听了听,露出一个略带几分无辜之色的笑,“姑娘深夜前来,是只为小妹送茶叶点心的吗?”
云奕缓缓抬眸,两人对视,都不是什么十足十的好心人。
夏日的夜晚总是格外长,夜幕沉沉,弯月隐入云雾之中,皇宫,御书房燃着琉璃灯,屋角滴漏声磨人。
福善德屏息静气送了热茶进去,不敢有太大动作,只对大案下侧边一太师椅上的汪士昂微微颔首示意。
汪士昂接了茶,捧在手中取暖。
这殿中,这皇宫中,处处都是森冷的,冷冰冰的不近人情,这丁点暖意虽说无济于事,却总好过没有。
赵贯祺双手相扣抵在眉心,眉间的褶皱从未松懈下来过,面前桌上杂乱,最上面摆着一封文书。
是当日阿骨颜送来的那一封。
他耻于承认这让他睡得不算安稳。
福善德悄悄退下,殿中只余他们两人,汪士昂坐在太师椅上,坐得同样不安稳,望着杯中茶水不再冒出热气,渐渐和皇宫中的冰冷融为一体。
茶杯磕在桌面轻轻一声响。
赵贯祺应声掀起眼皮,语气无波无澜,问,“先生,茶都凉了,方才怎么不喝?”
汪士昂心头一跳,还未作声,便见他沉沉压低眉眼,轻声开口,“大约是茶泡的不好罢,福善德!”
福善德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外,如坠冰窟,生怕下一句就是治他的罪,或者……板上钉钉的事就勿要自欺欺人了,他咬牙闭了闭眼,“奴才在。”僵硬开门进去,只求赵贯祺下一句话能念顾旧情,从轻发落。
汪士昂暗暗心惊,强装镇定地复又端起那杯凉茶喝了几口,“来时用过茶,不算口渴。”
赵贯祺眸色深沉居高临下看他,似是要以目光撕破他的伪装,窥见他的心事。
汪士昂身后的冷汗险些落了下来。
赵贯祺漠然移开视线,没什么意味地笑了笑,“时隔多年,先生还是没变。”
福善德没敢再上前,躬身站在两人面前进退两难。
赵贯祺心不在焉摆手让他退下,“既然先生不口渴,茶不必送了。”
福善德应了一声,俯身行礼告退,直到推出门外,轻手轻脚掩上房门,才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垮下肩膀靠在柱子上一下一下地抚胸顺气。
伴君如伴虎,赵贯祺的脸色实在是瘆人得慌。
经此,汪士昂心底密密麻麻浮出一小片慌乱来,造化弄人,赵贯祺的变化比他想象的还要……惊人。
若是年少赵贯祺的性子用阴晴不定来形容,现在简直能称得上阴戾残酷,思及此处,汪士昂垂着的眼中隐隐掺杂了几分心痛和愧疚。
祸不单行,离北又不老实起来,直直撞向赵贯祺的痛处,景和他……
只是可惜景和。
赵贯祺强迫自己将那封如苏柴兰的亲笔信读了一遍又一遍,突然神经质地放声大笑,拍案而起。
“竖子岂敢!我赵贯祺既有法子重创离北一次,就能有第二次!”他脸色稍缓,深深望向汪士昂,咧开一个扭曲的笑,又蓦然收敛起,轻声喃喃,“太傅,先生,你一定会再帮我的,是不是?”
汪士昂心痛不已,然而赵贯祺疯狂的目光和话语犹如实质,每一分每一点都精准地戳在他的痛处。
“……是。”
艰难从牙缝中挤出一个词,却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后背冷汗已打湿里衣,汪士昂眼前一花,颓唐地撑着扶手,才勉强稳住身形。
赵贯祺目光紧锁他的一举一动,缓缓缓缓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汪士昂过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
明平侯府,顾长云一夜难眠,嫌外面虫鸣扰人,嫌屋里闷热,连好生挂着的床帐都看不顺眼,黑着脸坐起来,片刻后披衣面无表情推开门往偏远走。
门是虚掩的,顾长云毫不客气推门进去,在院中站了一站,丝毫没有睡意,月光照着他看见墙边有一提壶,便拎了水过来给院子里的月见草浇了遍水,一不留神打湿一大片衣袖。
顾长云拧眉,索性将外衫脱了晾在架子上晒月亮,自己仅着中衣推门进屋,径直走到床边,试探着坐下,犹觉不够,往后仰倒在被褥间。
云奕不喜竹席的感觉,在上面铺了层软被,连翘有眼力地常常在冰盆里多添些冰,她不知今天云奕未能回来,冰盆里依旧是冒尖的一盆冰,幽幽散着凉气。
呼吸间全是云奕身上熟悉的冷香,顾长云脑子里一直紧绷焦虑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一些,静默片刻,捞过云奕的枕头搂进怀里,身子一侧,薄毯拉到身上,就这么阖上了眼。
直至清晨,连翘一如既往去顾长云院中,看情况要不要唤顾长云起身,然而房门大开,床榻凌乱冰凉,屋内空无一人。
连翘奇怪顾长云今日起那么早,但转眼一扫顾长云今日要穿的衣衫仍搭在架上,更加困惑。
三花软绵绵地扒着门槛往里探头,见有人,嗲里嗲气地喵喵叫,吸引连翘回头。
“三花,你来了啊,”连翘笑开,温柔将它抱起,“来找侯爷的吗?侯爷不在这儿。”
三花懒洋洋打个哈欠,伸出一截肉粉色的小舌,看得连翘一颗心都要化了。
“不知道云姑娘起来没有,”连翘摸了摸它的脑袋,小声嘀咕一句,三花许是听见了熟悉的字眼,马上瞪大眼睛精神起来,扭着小脖子往外喵呜叫。
连翘犹豫道,“你要去找云姑娘?”
三花喵喵叫,扒着她的胳膊要下地,连翘顺着它的意思蹲下,它一落地就往门外跑,略有些笨拙地跨过门槛,欢快地朝偏院跑去。
偏院没有动静,云姑娘应该还没有起来,连翘连忙跟上,怕三花吵着她歇息。
一进门就愣了,这架子上随着晨风缓缓漾起波纹的,看着怎么那么眼熟,像是侯爷的衣裳。
她心念一动,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眼睁睁看着三花喵喵叫了几声,无人应答,便开始嗷嗷挠门。
连翘又羞又急,也不敢出声喊它回来,猫着腰蹑手蹑脚过去拎着它赶紧退出院子。
余光瞥见花圃的泥土湿润,一瞬时诧异,她记得昨晚走时无人给月见草浇水来着。
侯爷和云姑娘……昨夜晚归,两人在院中纳凉谈天,顺便浇了个花?
实在搞不懂这两人,连翘心中摇头感慨,拎着爪子还在半空晃动的三花出了门。
顾长云半梦半醒间听见了三花的叫声,小撒娇精,成天那么嗲地咪咪叫,一点也不随云奕的性子。
意识渐渐回笼,云奕身上熟悉的冷香将他温柔地包裹在其中,然而他怀中是云奕的枕头,并不是云奕。
他坐起,颇不耐烦地捏了捏眉心,随意披上昨晚盖在身上的薄毯走出房门。
几道浅浅的爪痕,三花果然来过,顾长云忽然想起是不是还得给它做一些玩具磨牙磨爪子来着?
架子上晒了一晚月亮的衣衫自然是干了,顾长云看都未看,径直路过回了院子。
用饭时白清实发觉不对,一大早这人的脸色怎么跟吃了火药似的,又黑又压着火,瓷勺在米粥中轻轻一搅,迟疑问道,“昨晚云姑娘没回来?”
哪壶不开提哪壶,顾长云手上动作一顿,竹筷咔嚓一响登时断成两截。
白清实心中有数,哭笑不得,气定神闲挪开目光,舀了勺粥送入口中。
阿驿往嘴里塞一大口花卷,努力嚼嚼咽下去,喝了口甜汤顺一顺,捧着碗抬头,“啥?云奕昨晚没回来?那她睡得哪啊?睡大街吗?”
顾长云刚接过连翘递来的新筷子,手上一个失控,咔嚓又废了一双。
白清实一手覆在阿驿脑后往下压,忍笑,“食不言寝不语。”
碧云连忙上来收拾走断筷,连翘复又拿了双新筷子过来,镶了银,比方才的竹筷结实一些。
阿驿眼睛从碗上抬起来,左看看右看看,憋了一肚子话,但不敢问顾长云,憋到用完饭追着白清实去问,白清实含糊不清打着哈哈,半哄半骗领他去小书房习字。
陆沉领了彻查京都禁物的差事,领了一小队暗探出府,云三也在其中。
差不多半个时辰后,赵远生的马车停在了明平侯府门口。
顾长云头顶冒火地从云奕的偏院出来去前厅见他,赵远生身上还是昨日那身衣裳,皱巴巴的沾了些酒渍,衣领还晕染了几团属于女人的胭脂红痕。
看得顾长云愈发恼火。
“你就这这般模样去上朝的?”
赵远生嘿嘿一笑,“我早有准备,昨儿就替今天告了假。”他经过昨晚一夜,神色愈发轻浮,将他上下打量一遍,啧啧两声,“长云,我瞧你这脸色,昨夜可是没有快活够?”
他凑近了些,身上各种乱七八糟的味道惹得顾长云额上青筋隐现,微不可察往旁边侧了一侧。
赵远生舔了舔唇,笑容猥琐鄙陋,压低声音,“怎么着?兰菀那小娘子床上功夫不好,没伺候到位?”
顾长云胃中翻江倒海的不适,咬牙微笑,“那么好奇?”
赵远生还不算被床上那档子事冲昏脑子,咂摸出来一丝不悦,只当他不愿与人分享云雨之夜,打着哈哈揭过这个话题。
“人呢?你给安置哪了?”赵远生没一会儿又折腾起来,几杯热茶下肚稍微活了过来。
“我记得你院里不是有个小娘子么,这又带回来一个,不怕她们俩争风吃醋?”他懒散往后一靠,一副看热闹的样子,“要我说,女人间的比较可是比战场上的硝烟还可怕的。”
战场上可怕的不是硝烟,无知小儿没上过战场配说这话?!
顾长云勾了勾唇,心中冷笑不止,淡淡道,“兰菀没在府里,我给了她一个宅子。”
“啧啧啧,”赵远生约莫是脑子缺根筋,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只叹道,“长云你好大的手笔!可见这兰菀小娘子是深得你喜爱了!”
顾长云抿了口茶不做声。
赵远生昨晚折腾一夜,又起来大早去上朝,哈欠连天,吃了他两碟子点心垫肚便打道回府。
顾长云垂眸静静坐了许久,勉强压下心火,唤人过来,将方才赵远生用过的茶具碟子,连并坐过的椅子全扔出去。
碍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