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难买美人笑

荔元酒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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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奕慢慢地搬着画箱往三合楼的方向走,楼里的伙计远远看见,踮脚眯着眼瞧了半晌,一拍脑袋,连忙跑过去接。

    云奕总算能直起故意弯着的腰背,捶了捶肩膀,“还是你眼神好,让柳正给你加鸡腿。”

    伙计嘿嘿笑着,一边往回走一边和她搭话,“小姐,你这一箱什么东西啊,还挺沉。”

    “千金难买美人笑,”云奕神秘兮兮笑了一下,“给柳正,让他处理了。”

    两人一同进门,柳正的目光马上移了过来,瞥见伙计怀里的箱子眉头微微一皱,手中继续算着一桌的饭钱。

    云奕朝他眨眨眼,径直掀开帘子去了后头厨房。

    伙计吭哧吭哧的将画箱搬到柜台后,放在柳正脚边,抬头对上他疑惑的目光,解释说,“少掌柜,咱们小姐说让你把这一箱东西处理了,说什么,里面是千金难买美人笑啥的。”

    柳正猜到里面什么东西,颔首道,“我知道了,你先忙去罢。”

    伙计应了一声,继续到门口招呼客人。

    后面月杏儿正操着菜刀当当当切菜,手起刀落,薄如蝉翼的胡瓜片漂亮地码成一排。

    旁边被绑在椅子上的如苏力一阵又一阵的心惊肉跳,连连往后躲,生怕月杏儿一个不顺心把他撂案板上当胡瓜切了。

    云奕心中好笑,过去捏了一片胡瓜吃,打趣,“你这看他比看孩子还上心。”

    月杏儿利索切完最后一根胡瓜,码在盘中,撇撇嘴,“我可没看过孩子。”

    所以说孩子根本不是这样看的,如苏力腹诽一句,可怜巴巴的望向云奕,“姑娘,您把我放了吧,我想回离北了。”

    月杏儿手边的擀面杖登时到了他面前,恨铁不成钢,“跟你说多少遍了如苏柴兰在抓你,还敢回离北?你不想活了?”

    如苏力一缩脖子,嘟囔一句,“我姆妈还在离北呢。”

    云奕拦了一下月杏儿要杵到他头上的擀面杖,“唉唉一会儿还用呢,”扭头看向如苏力,“放心,肯定让你回离北,只不过不是现在,大局为重懂吗?你现在乱跑只能添乱,说不定还得连累你姆妈,连累伦珠。”

    如苏力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终还是蔫蔫的噤了声。

    云奕满意的将擀面杖放回原位,拍拍手,转身去找看似腌肉实则看热闹的首厨。

    首厨气定神闲的低头,手上动作不停,丝毫没有被发现的心虚感。

    云奕随意看了一圈,问他,“忙着呢,今儿有什么硬菜?”

    首厨笑眯眯地张着两只沾满调料的手,“小姐想吃啥咱都能做。”

    长乐坊月月赚得盆满钵满,伦珠他什么珍馐没吃过,云奕想了一想,“烤只羊腿,做个对夹,再弄个那什么,冷调莜面,就我和晏子初上次去北边吃的,我记得回来他让你做过。”

    首厨不住点头,颇有些感慨,“后面堆着好几袋莜面呢,一两个月了也没人吃。”

    不用想就知道是晏子初的手笔,一声不吭的,她今个儿要是想不起来估计那莜面还是不见天日,藏着掖着可真闲,云奕默默翻个白眼,对首厨道一句劳烦,去前面寻柳正。

    柳正脚边的箱子已经不见了,他听见声音,抬眸半是埋怨地看了她一眼,“哪来的?”

    “韦羿包了一整条街,”云奕不以为意耸耸肩,讨好地给他倒茶,“帮我个忙呗,查查严铧子超。”

    稀罕,云奕不是轻易惹事的性子,柳正意思意思抿了一口,侧脸看她,“他怎么你了?”

    云奕被他话里明摆的包庇逗乐,“没怎么我,我还要怎么他呢,他应该接了个单子,要他怎么明平侯府里多出来的女孩儿。”

    “那不还是你,”柳正皱眉,“因为顾长云?”

    这语气听着可有些危险,云奕恃宠而骄地趴在他手边的算盘上,“旁人不知道是我,只知道明平侯身边有人,”她狡黠一笑,眼尾挑的像野猫一样矜贵,“我猜是楼清清。”

    柳正露出一个类似于长辈无奈的表情,戳着她的额头推她移开脑袋,果然看见她下颚处点点被硌出来的红痕。

    “行,知道了,画的事不也是她,”柳正微微蹙眉,低头认真考虑,“要不跟庄里说一声……”

    云奕连忙出声打断他的思路,“那倒不用惊动几位老人,一大把年纪了让他们享享清福罢,楼清清孤身一人能在京都立足,不是省油的灯,手段多着呢,啥事交给我,你就放一百个心罢,我还能在她手里吃亏不成?”

    柳正怀疑地看她,“你这也忒沉得住气。”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云奕神情很是英气潇洒,“小女儿家的心思,我要真因为这个跟她争来争去的,那你才得惊掉下巴。”

    柳正懒得理她,淡淡嗯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

    月杏儿端了一碟切好的甜瓜出来,那竹签扎了一块递给云奕,好奇问道,“小姐,乔叔在后面架起了羊腿烤,这是要给长乐坊坊主送去?”

    云奕摸摸她的脑袋,夸赞一句小机灵鬼。

    柳正算盘打的飞快,随口问一句,“你有事要问他?”

    “知我者柳正也,”云奕戳了块甜瓜给他,想起一事,“把你笔墨借我使使。”

    柳正自然而然张口接了,让月杏儿去拿。

    忽然感觉到有两道目光烫人,云奕口中咬着甜瓜,漫不经心朝门外扫了一眼,目光一顿。

    凌肖背光而站,长身立于风中,面上惊愕表情一闪而过,随后是了然伴着几分赧然,下意识就要抬腿往门内走。

    前面似乎有人喊他,凌肖一怔,意识到时机不对,他还得赶去桥边一趟,于是只能匆匆朝门内柜台后的人笑了一下,衣摆轻轻一荡,继续向前疾走。

    云奕将甜瓜咽下,喃喃道,“他是不是认出来我了?没有吧……”怎么瞅着表情有些不对,惭,惭愧?

    柳正头都不抬地给她泼了盆冷水,冷冷道,“你瞎还是他瞎?”

    “……年轻人大可不必如此心直口快。”

    日光透过树梢明媚地洒在他肩头,凌肖脚步不自觉都轻快了一些,舟桥旁,广超表情不算好看,站在水边一处往河里面看。

    汪习小跑过去,同陶明简单点了下头,不动声色绕开凌志晨的人过去跟广超站在一起。

    陶明回身,对凌肖简单行礼道,“副都督。”

    凌肖眸中柔和一瞬时消失不见,又变成了那个不苟言笑沉默寡言的南衙禁军副都督。

    比凌江顺眼多了,陶明在心底默默感慨一句,让开位置好让他上前看刘磊失足落水的地方。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随凌肖的动作而动,面色肃静。

    凌肖四下粗略一看心中便有了分寸,“刘磊落水只是意外,让仵作尽快验尸。”

    汪习当下要带着广超赶回南衙府邸,被陶明侧身一步轻轻一挡,他直直望着凌肖,目光犀利,“都督早已让人验尸,刘磊身上只有脖颈处自己的掐痕,以及落水时的擦伤。”

    凌肖一把按住汪习,锋芒乍现,“陶大人的意思是?”

    他周身气势并不算咄咄逼人,却莫名使人心里发紧说不出驳斥的话来,陶明张了张口,镇静道,“属下失态。”

    陶明是凌志晨手下的人,一直未开口说话的庄律上前几步,斜斜插进三人之间,“陶大人一时心急,凌都督怀疑有人给刘磊下毒,想要多等些时间,让仵作观察尸表变化。”

    “我们没有很多时间,”凌肖淡淡道,“让仵作剖尸。”

    众人皆惊。

    像是忽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陶明无言后退一步让开,庄律同凌肖飞快对视一眼,转身便往上面去了。

    广超连忙跟上。

    河边波光粼粼,两棵柳树柔若无骨地将柳条垂到水里,凌肖顺着河岸抬眸望去。

    严君益负手立于斜对岸,沉默望过来,一处阴影投在他身前,遮住了他面上的神色。

    凌肖心中寒意陡生。

    三合楼,云奕一边侧头吃月杏儿送到嘴边的甜瓜,一边执细笔在纸上细细勾勒轮廓细节,她越下笔,月杏儿的表情就越一言难尽,往她嘴边喂甜瓜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柳正探头瞧了一眼,只觉一言难尽,“你这都吃的下去?”

    月杏儿觉得他问出了自己的心声。

    最后一笔勾完,云奕小心吹了吹未干的墨痕,“我吃的是甜瓜又不是吃它。”

    柳正欲言又止,摆摆手表示你随意。

    纸上赫然是两只栩栩如生的丑陋虫子,分别为正上和侧面,细致到连虫腿上的细小绒毛都画了出来。

    月杏儿摸着下巴端详了一会儿,评价道,“挺丑的,是个能下蛊的虫的样子。”

    “这就是下在和仕刚身上的蛊,”云奕将画递给她,“你仔细看看。”

    月杏儿不情不愿地接过,“让我查清楚这个?”

    云奕打了个响指,“越来越上道了,给你个线索,这是离北的东西。”

    柳正目光又投了过来,月杏儿的表情登时凝重,也不嫌弃这虫子长得丑了,恨不得把脸贴画上看。

    云奕慢条斯理铺开另一张画纸,凝神静气又画了一遍。

    用早茶的人去了一波,楼里大厅渐渐静了不少,云奕心神一动,恍然记起什么,扔了笔喊一句“先出去一趟我待会回来”就匆匆跑了出去。

    月杏儿一头雾水,手中竹签还插着一块甜瓜,被凭空出现的晏剡一口咬了去。

    柳正及时推了他一把才没让他后背沾上墨,顺手警告似的捏了一把他腰间软肉。

    晏剡连连抽气,委屈地回身递给他一个皱皱巴巴的纸团。

    大理寺,沈麟最后检查一遍卷宗,缓缓呼出一口气,接过匡求新换的茶,郁闷地瞥了一眼闭目养神的顾长云。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白白给人铺桥搭路了。

    “都弄完了?”顾长云听着动静,掀开眼皮看他,“是不是把这个呈上去就行了。”

    沈麟无语,“……凶手呢?”

    顾长云静默片刻,重新闭上了眼,“知道了,我让人去找。”

    “动作快点罢,”沈麟忍不住催他,“早些结束早些省心。”

    顾长云懒懒应了一声,“最近事多。”

    匡求默默腹诽一句也没见得。

    没过一会儿,陆沉进来同顾长云耳语几句,顾长云颔首,起身理了下衣领袖口,“我去送人出京了,中午想吃什么跟裴文虎说,让他去买,我报销。”

    沈麟的怨气马上烟消云散,脸色由阴转晴,矜持地点了点头。

    凝叶馆外的车队已等候多时,范灵均在房中坐立不安,手里紧紧搅着帕子。

    葱倩提着裙摆飞快跑进门,“小姐!小姐,侯爷在门外等着了!”

    范灵均登时松了口气,猛地坐回床上,头上珠钗叮当轻撞,显得她眸中泪花点点愈发盈盈动人。

    顾长云已许久未在京都街上骑过马,一身侯爷紫袍,银冠玉面,目若寒星,利落翻身下马时紧绷的腰身依旧能惹得小女儿羞红了脸。

    范灵均急急扶着葱倩出来,鼻尖一酸,声泪俱下地唤了声表哥。

    顾长云不大会对付这种场面,又是离别,又是女子垂泪,实在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默默等葱倩心疼递上丝帕给她拭泪,才招手唤陆沉上前。

    陆沉捧着一个锦盒,递给顾长云。

    顾长云双手递上,干巴巴道,“我不善言辞,没那么多漂亮话,只愿表妹此行归家,好好休养身子,待到金桂飘香时,定能好生出门秋游玩上一番。”

    他打开锦盒,里面放了大半盒风干的小小桂花,其中躺着两支黄玉磨成米粒大小桂花形状再以金丝穿成的花簪,花朵其间点缀着两三粒精致南珠,是市面上见不到的好样子。

    葱倩忍不住小声赞叹好看,范灵均眼眶还红着,萦绕在心头的烦闷驱散一些,浅笑着接了,真心实意道,“表哥有心,灵均远在江南定日日为表哥诵经祈福,求表哥平安康健。”

    顾长云似乎想到什么,垂首勾了勾唇角,“平安康健。”

    他将范灵均送上车,翻身上马,亲自在前面为她开路,陆沉跟在他身后,另外两个带出来的暗侍悄无声息融进了范灵均的车队,护送她至江南。

    自然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顾长云骑于马上,竟是一瞬时恍惚回到了当年。

    破空声由远及近,顾长云看清声音的来源,能在战场上躲过飞箭的明平侯此刻没能躲过一枝芳香扑鼻的栀子。

    洁白的花朵轻轻砸在他肩上,被他接在手心。

    云奕在他斜前方的人群后,轻快地随着马车往前走。

    栀子花瓣娇嫩,顾长云小心托着,不由得放慢了速度。

    云奕回首,发觉两人距离近了不少,莞尔而笑。

    一刹那风都静了,天地间恍若只有他们两个,顾长云眼里再看不到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