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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家庄的藏书阁有五层,三层在地下,书架顶着房顶,什么样的书都有,每逢师傅罚她扫山,她便偷偷溜到藏书阁找个角落待一整天,到了晚上出门时,师傅和她默契的装作忘了要罚她的事,一老一少笑嘻嘻的去厨房找吃的。
也不知道师傅现在在哪,一天天神出鬼没的,云奕撇撇嘴,从荷包里摸出枚铜钱,往上抛的时候还在想,侯爷什么时候再给她发零花。
叮一声,铜钱在空中翻转几圈,落在云奕手背上。
正面。
云奕抬了下眉,她喜欢正面,便噙了笑意,将铜钱拿在手中把玩着,抬脚往面前左边这一排书架走,她看的随意,碰见个名字好听的觉得有意思的,便拿下来看一看翻一翻,一点也不怕因灰尘抹去而被侯爷发现她私下来过。
这里有整整三书架的话本子,云奕见着的时候少不了惊讶,凑近了仔细地看。
“《断桥记》《瑞仙录》《菩萨蛮》……啧,侯爷看的话本子不少,”云奕拿下其中翻阅痕迹最明显的几本,略翻了翻,无比自然挑了两本最有意思的纳入怀中,继续溜达着看其他的。
半日都没有寻到记载那种小虫的书,云奕站在楼梯口,又抛了次铜钱。
正面,不换楼层搜。
云奕若有所思,回身扫视一圈,慢悠悠踱步回去。
这层楼有宝贝。
所有的书都蒙得有灰,无一例外,看着不像是机关的样子。
云奕闭眼,学着顾长云的步子往前,约莫觉得差不多的时候,睁眼走进左手边两排书架中间。
顾长云身形较高,云奕踮了脚,心中默念一声老天保佑,抬手往头顶高的书架下方摸去。
往深处摸索,一丁点凸起微微硌了下指腹。
“啪”,细微声响在安静的房间中显得十分悦耳。
云奕唇边泄了笑,长舒一口气,往声音传来之处走去,指尖轻点经过的书脊,身形一转,一面书架弹出的暗格映入眼帘,无声散发着神秘和诱惑。
侯爷的私房钱?云奕这般想着,一步步走近。
应该不是,整个侯府都是顾长云的,他哪里用得着藏私房钱。
小侯爷藏私房钱的地方?云奕被自己这个想法逗乐,笑意渐渐扩大。
目光触及暗格中物的那一瞬,云奕笑容瞬时收敛,抬起的手缓缓放下。
就在她面无表情立在原地出神的时候,一人的雪白衣角染了楼梯上的灰尘,又在书架一角轻轻扫过,步子跨的极大,无声而迅速。
云奕还未抬眸,余光中只瞥见雪白的衣袖飞速靠近,恍若激在山石上的浪花,层层叠叠中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重重一击一侧书架,又弹出来一暗格,带出来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剑。
眨眼间那人的手握上长剑挽了个利落漂亮的剑花,剑锋风驰电掣地架到了云奕脖子上。
云奕一动未动,额发被剑风一晃,再轻飘飘搭在颊边。
静默片刻,剑锋一转往下,以光滑的剑壁在云奕后腿弯处一拍。
云奕身形一晃,顺势往后退一步,目光流转看向来人。
“干什么呢,”顾长云宽袖飘逸,一手稳稳的托住她的腰,另一只手以剑柄将那暗格猛地推回,似笑非笑盯着她的眼睛,“偷书贼。”
云奕手攀着他的后肩,下盘用力挺起腰站稳,同样似笑非笑,“自然是偷书啊,侯爷。”
两人仅仅隔了一步之遥,呼吸可闻。
云奕锁着他的目光不放,“侯爷这藏书楼可有大宝贝。”
顾长云轻笑,抬手将长剑抛回暗格,暗格瞬时弹回。
他慢条斯理拍了拍袖上的灰尘,“侯爷的宝贝可不是谁都有命看的。”
云奕没说什么,若无其事错开目光,“谢侯爷留我的命。”
两人各怀心事,默契闭口不提方才之事。
于是那久未见天日的半边虎符,只短短出来透了口气。
青铜所制的半边伏虎,上刻着金色铭文,静静躺在暗红的绸缎上,不知何时能再见日光。
顾长云瞥见她怀中藏书一角,伸手拎出来翻看,“让你陪阿驿,无聊了?”
云奕盯着他的指尖,以同样的语气反问回去,“侯爷去探望范小姐,怎么那么快回来了?”
顾长云把书抛回她怀里,淡淡开口,“王管家说府里丢了人,让我回来找人,没想到抓着个偷书贼。”
云奕心弦一动,忍了笑,“侯爷打算怎么处置这个偷书贼呢?”
“饿她三天不吃饭,”顾长云弹了下她的额头,扶着她的肩往外带,“出去了,哪哪都是灰,也不嫌呛得慌,回头收拾干净了再进来。”
云奕被他推着往外,扭头看他,惊讶,“侯爷要让人收拾藏书楼?”
“不然?”顾长云低头看她,“一道灰一道白的,好看?”
要么就全是灰,要么就全收拾干净,不能给有心之人钻了空子发觉有异样,云奕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也发觉了他身上白净的一身衣服蹭上了不少灰印子,其中还有自己蹭上去的,毫不心虚顶着无辜脸摇了摇头。
顾长云白她一眼,将她往前轻轻一推,云奕先下了楼,顾长云在楼梯口处稍站了一站,缓缓回头看向书架深处,目光沉沉压了太多东西。
下着楼的云奕眉眼低垂,脚步比平常快了些,恍若急着逃离般一步跨出大门,才觉得呼吸流畅了些,垂在身侧的手微乎其微的颤抖。
虎符,虎符竟然还在顾长云手里。
那镇国将军江方叔手里的又是什么?
假虎符。
云奕攥紧了拳,重重喘气后慢慢调整呼息,转身迎顾长云时又是一副平常的样子。
顾长云徐徐走出门,一身雪白衣衫沾了灰污,身后藏书楼没有点灯,灰蒙蒙一片,跨出门时起了风,正好将他衣摆扬起,掀了掀腰间金镶玉佩。
云奕眯了下眼,总觉得从这三层小楼里正伸出些什么东西,锁链什么的,从虚无中生出来,摇摇欲坠,将顾长云同里面那半边虎符和一把长剑牢牢困在一起。
见她直瞧着自己看,顾长云作势又要弹她额头,“书也拿了,还看我做什么?”
时机真好,云奕摸了摸腰间荷包,托着荷包底儿颠了颠。
顾长云脑子一转就知道什么意思,“没钱花了?”
“快了,”云奕说的可怜,“马上就见底了。”
顾长云险些被气笑,“成天浪的不见人,还知道往侯爷这要钱呢?”拽下自己的往她怀里一抛,“欠收拾。”
云奕笑眯眯接了,快步跟上,“诶侯爷,我只要钱就行了,这荷包还你。”
顾长云一扭头,两片布塞他手里了,一点银子都没给他剩下。
云奕连忙陪笑,“侯爷大方,多谢侯爷。”
顾长云拿她没办法,暗暗磨牙,弃下她快步离去。
云奕掂了掂自己重归沉甸甸满当当的荷包,一脸满意,啧啧感慨自己真是机灵。
顾长云走出一段距离,脑中风雪交加混乱了好一段时间,若那藏书楼中的不是云奕,他的窃光定然要见血,也不知道这小野鸟怎么就摸索到暗格了,真是皮的没边儿了。
咬牙切齿在心里将云奕骂了一遍,顾长云忽而脚步一顿,后知后觉品过来味了,云奕又像先前那样同他玩笑亲密,一时不知道到底该不该高兴。
顾长云骗不了自己,唇边重新有了弧度,一个时辰前,刚见着云七捧着盒东珠匆匆忙忙赶到藕香阁的时候,顾长云呼吸都停了。
云七强装镇定的捧着东珠奉上的时候,嘴里说的是小侍粗心落下了东西,脸上的表情顾长云分明读出来是云奕又出了事。
勉强撑着又坐了一会儿,寻个由头告辞,一路上已经预想了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云奕又不知道跑哪去了。
虎符不虎符的,看了便看了罢,云奕比谁都有分寸,顾长云倒不担心这个。
可怜阿驿在湖心亭眼巴巴等了半日,鱼没钓上来几条,也没等来云奕的樱桃煎。
眼看着日头愈发毒辣,湖面蒸上来热气,来喜来福在旁边劝了半日,都没让阿驿挪动一下。
离老远云奕就看见了小孩儿一脸的倔强,嘴撅的能挂葫芦,无奈叹口气过去,想了下,装作慌慌张张跑来的样子,刚到湖边就喊,“阿驿!阿驿你鱼钓上来没有?”
一听见云奕的声音,阿驿脸上马上由阴转晴,扔了鱼竿扒着栏杆看她,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钓上来啦!阿驿钓了四条!你怎么才回来啊?”
“啊什么?”云奕装着听不清,朝他摆手,“那边热,到岸上来罢!樱桃煎你吃不吃?”
阿驿马上把其他事抛到脑后,兴冲冲拎着鱼篓往岸上冲,“吃吃吃!阿驿马上就来!”
身后来喜来福对视一眼,默默感叹一句,只要来对了人,阿驿就真的是好哄。
藕香阁,范灵均坐在窗前,静静望着桌上那盒东珠出神。
贴身小侍葱倩是一直带在身边的,端了清热的淡竹叶茶过来,轻声道,“小姐?将竹帘放下来罢,仔细受了暑气。”
范灵均浅浅颔首,柳眉微皱,犹自想着事情。
葱倩斟茶送到她手边,范灵均端起来没滋没味的喝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葱倩犹豫片刻,宽慰道,“小姐,别多想了,明平侯不是说了,没事吗。”
范灵均叹口气,顾长云走之前说的一番话在耳边重新响起。
“未敢揣摩圣意,不过既然你来了,便只当着此一番是游玩赏乐罢了,不要多想,也不要怕生事,受气了就来明平侯府找我,安心。”
见她面色好转,葱倩继续道,“好了小姐,明平侯都说了,放宽心就是了。”
范灵均心知再如何她现在也是无能为力,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葱倩没想那么深远,她也只能将自己所思索之事藏在心底,静观其变罢了。
隔墙有耳,萧丞府的探子已站到了萧何光面前。
躬身将明平侯探望范灵均之事一一禀报。
萧何光咳嗽两声,问道,“只有这些?”
探子闻言马上跪下,急声道,“不敢有所隐瞒。”
严君益忍不住皱眉,看向萧何光。
萧何光挥手让探子下去,静默片刻,往后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指尖随房间角落的铜壶滴漏在扶手上一点一点。
严君益揣摩着萧何光此时心中所想,犹豫开口,“老爷,那件事……要不要办了?”
仍然是静寂,就在严君益以为萧何光睡着了的时候,萧何光舒了口气,睁开眼。
“办了罢,找几个手脚利索的。”
严君益连忙应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