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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回来的影卫禀告,明平侯近日举动与寻常无异,拎着赏赐的白头走街串巷,在酒馆茶楼里一泡就是一整天,晚上也闲不住,没事就去花街溜达。
赵贯祺阖着眼,指尖轻点在龙椅扶手处的龙首上,蹙眉道,“没其他的了?增置侍从是怎么回事?”
影卫面上毫无表情,刻板答道,“回主子的话,并未发现明平侯多增置侍从,明平侯每日出行身边仍只有那个名曰陆沉的侍卫。”
赵贯祺捻了捻指尖,若有所思,“盯着些暗处。”
影卫答是,一晃眼消失不见。
殿内再无他人,角落里的香炉静静燃着安抚心神的檀香,门窗紧闭,赵贯祺捏了捏眉心,卸下脸上的神色不经意露出几分疲惫,眼下特意用胡粉细细遮了乌青,却遮不住日夜渐显的细纹。
夜长梦多,他睡不好觉,梦见从前许多人和事,梦见他母妃陈氏临死前大口大口吐着鲜血,挣扎着从厚重的被子中伸出手,袖管空荡荡,皮包骨头的一只手轻轻点了点他的侧颊,少年的他用力擦尽泪珠,瞪大眼看着陈氏虚弱的动了动嘴唇。
他听见陈氏说,祺儿,谨记,切勿步先皇的后尘。
陈氏的青玉镯子忽而磕在床沿,一声脆响,生生将赵贯祺从梦中惊醒。
他猛然坐起,浑身上下像是被泼了一桶冷水一样,冷战不止。
陈氏去的时候,先皇还不是先皇,赵贯祺清楚的记得陈氏说的最后一句话。
祺儿,母妃对不住你,在这宫墙中,你要尽力活下去。
赵贯祺静了静,收尽脸上神色,理了理衣袍,沉声唤道,“福善德。”
在外间候着的福善德从外面打开门,垂着眼,“奴才在。”
赵贯祺一步踏入日光中,“去御书房。”
福善德侧让一步,拖长声音喊,“摆驾御书房!”
长乐坊昼夜颠倒,白日门前冷清,玩闹一夜的赌徒在此时各回归处,长乐坊闭坊休整。
今日长乐坊门前少见热闹一回,附近闲暇的百姓纷纷赶来看热闹。
一寻常打扮的男子被打手毫不留情的扔出来,见有人围过来怕丢脸般连忙用一件破布衫蒙住头脸,一时胳膊肘支着地僵硬的半躺在地上。
围观者越来越多,窃窃私语从四周传入如苏力的耳朵。
“……没钱,还想……”
“看他……大好男儿……不干好事……”
“身形……壮实,不像……”
如苏力从离北边境摸出来,一路南下,听了一路叽里呱啦的鸟语,如今磕磕绊绊到了京都,京都推崇官话,他好不容易能听懂这些中原人的话,只是这些声音这般小又这般杂,如苏力警惕的露出眼睛观望四周,费力辨听这群围过来的人都在说什么,有没有看出他是外族人的。
一荷官从长乐坊内打着哈欠走出,捻去眼角水汽,又带上那规矩的微笑,道,“真是对不住,我们坊主没有要与您做买卖的念头,让我给带句话,说我们长乐坊京都人尽昭之是做正经生意的地方,您既无心做客人,还是早些离开最好,否则我们坊主非但不帮您一把,说不定还会心血来潮送您早些回老家。”
如苏力在布衫下不可置信的睁大眼,随即感觉有一硬物被扔到了自己腿上,他连忙一缩腿,又听见那荷官开了口。
“这是我们坊主给您的伤药钱,坊里打手没轻没重,在这给您赔个不是。”
荷官像是照顾他一般,特意将每个字都咬的十分清晰,话也说的十分慢。
如苏力摸索到一个巴掌大小的布袋,沉默着将它攥进手心。
荷官慢条斯理的点点头,抬手掩唇又打了个哈欠,“好了好了,看热闹的都散了罢,这戏收场了啊。”
杵在两边的打手威武的往前走了几步。
围着的人群见状三三两两的散了,没多久就散了个干净。
荷官后退进门,接着是两旁的打手,长乐坊的门无声在如苏力面前关上。
四周仿佛还是有许多目光在窥视,如苏力不敢在长乐坊门口久留,慌张爬起来匆匆跑走了。
整日在这盯着长乐坊无所事事的小五喜上眉梢,搓了搓手心里的松子仁皮儿,一路小跑着赶回三合楼。
一进门就嚷嚷,“柳叔!柳叔我可有事儿要说了!顶大的事儿!”
念他年纪最小,却是最闲不住的那个,柳才平一早就给他安排好了盯着长乐坊的差事,涉世未深的小五天真开怀的受了,跑去盯了三天,什么屁事都没有,这才知觉自己掉进坑里了,脸皮薄又不好意思开口说后悔,也不知道是怎么熬到现在的。
柳才平早就忘了这茬,“什么事咋咋呼呼的?”
小五见楼中没有客人,声音没注意,“那还用说!当然是长乐坊的事儿了!”
“咣当”一声,楼上晏子初的门突然打开了。
晏子初黑着脸,前襟上点点水渍,“长乐坊有什么事?”
小五一下子缩到柳才平身后,又被柳才平揪出来,“家主问你话呢,躲什么?”
小五给自己壮了壮胆,慢吞吞挪出来,道,“长乐坊,长乐坊今日扔出来一个男人,长乐坊坊主还给了他一袋银子,说不然就要送那人回老家……那人虽是用衣裳裹着头脸,但我看见,看见那男人有耳洞,左耳上挂了个米粒大小的坠子。”
柳才平吸了一口冷气,“离北外族。”
晏子宁脑子里空白了一瞬,随即马上镇静问,“那人可是走了?”
小五点头,“走了,拿着银子走了。”
晏子初说了句“回去继续盯着”就回了屋。
小五不知所措的看向柳才平。
柳才平仔细品了品方才晏子初的神色,安抚的向小五投去一个笑,摸了摸他的脑袋,缓声道,“这件事小五做的很好,谁都没有要怪你的意思,听家主的话,回去继续盯着长乐坊,再看见那男人就连忙回来喊人,记住了吗?”
小五乖顺点头。
房中,晏子初捏碎了一个新茶杯,眸色深沉。
云奕在房中闷了一日,晚饭时魂丢了似的恍惚落座,一言未发捧着温热正好的银耳汤先喝了小半碗。
阿驿呆呆的看着她的动作,扭头偷偷对顾长云说,“少爷,云奕怎么傻了?”
顾长云轻弹了下他的脑门,用手边的参鸡汤换了云奕的空碗。
云奕像是没发觉变了味道,仍是恍恍惚惚的喝着。
阿驿坐了一小会儿,没忍住,又朝白清实挪了挪凳子,小声问,“白管家,云奕这是不是傻了啊?怎么少爷不理我呢?”
白清实怜悯的看他一眼,心道你才是傻孩子,不动声色伸手将他的头转回去,“好好吃饭。”
看来云奕是真傻了,大家为了不让自己伤心才故意瞒着,阿驿脑子一转,愈发觉得可信,看着云奕的目光多了同情,夹了一个油光发亮的卤鸡腿专门跑到云奕身边,放进她的碗里,还掩着唇凑到云奕耳边小声道,“云奕你别难过,你傻了我们还是会给你吃好吃的,不会将你撵出去睡大街喝西北风的,也不会让你顶着大雪穿着破衣服去人家家里要吃的,哝,阿驿给你夹鸡腿,快吃吧。”
就挨着云奕坐的顾长云可是听的一清二楚,眉毛一挑筷子都要掰弯几分。
白清实给陆沉使了个眼色,陆沉会意,起身拎小鸡崽一样将马上就要挨打的阿驿拎了回来。
顾长云往阿驿碗里放了个大虾,“哪学会的话?瞎说什么,”扭头看傻了吧唧的云奕,更没好气,“怎么?在屋里待一天就闷傻了?”
阿驿敢怒不敢言,心里嘀咕这少爷你这也不是说云奕傻吗,怎么还不许我说。
今日阿驿跑到他屋子里玩,翻出了几本话本子看……白清实一脸温柔的塞了一筷子菜到阿驿嘴里,“阿驿快吃,一会饭都凉了。”
云奕终于回些神,揉了把脸恢复几分血色,有气无力,“没傻,聪明着呢,”从怀中掏出一物递给顾长云,撇嘴,“一天净干这了,做个牌子磨的手疼,眼睛也酸的要死,费神费劲,现在只勉强剩口气了。”
顾长云皱眉接过,拿了她的筷尾轻轻抽了她一下,“不吉利的话也敢在侯爷面前说?”余光瞄了下她的指尖。
云奕无奈打了下嘴。
白清实就这顾长云的手看了几眼,惊讶,“你又将江家的家牌偷出来了?”
云奕夹了一筷子菜在碗里,道,“算是罢,真的已经还回去了,侯爷手里拿的是我才做好的。”
要不是听她说,白清实还真就没认出来。
猜出他想的是什么,云奕抬了抬手腕,“咱这手艺饿不死人。”调笑看向阿驿,“阿驿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冒着大雪穿着破衣服去问人家要东西吃的。”
阿驿张嘴想要说话,被陆沉按住了后颈。
顾长云冷哼一声,将玉牌丢给她,“吃饭就吃饭,哪来那么多话。”
云奕从善如流接过收回怀中,拿起放下的筷子夹起鸡腿,“吃饭吃饭,饿一天了。”
见她活像饿了几天的,白清实让连翘赶紧去厨房说再炒几个菜,弄快些,最好是马上能上桌的。
云奕也不觉得臊,对他道了声谢便安心受了。
饭后送上清茶,顾长云让人用梨汤换下了云奕的茶,看她用小竹签子叉了块梨子吃。
想了想,问,“这假玉牌你要怎么用?”
云奕咽下梨子,喝口汤松松,她恢复了精气神,对顾长云狡黠的笑了笑,“侯爷放心,马上就会水落石出。”
顾长云想说这有什么不好放心的,难不成那依云手段是一等一的拙劣,还能当真毒杀了他,又想起云奕没发觉这档子事儿,觉得没甚意思,不想搭理她。
还牵扯到七王爷和那狼牙,顾长云心中一堵,更没话说了。
云奕见顾长云不说话,还以为他是一如既往的不信,笑笑没说什么。
她就算心里装的事再多,再忙昏了头,也不会大意到回来时发觉不了从正在擦洗的马车里端出的泛着红意和浅浅血气的脏水。
有人对侯爷下了手。
于是去漱玉馆的时候她留了心,顺走玉牌的时候翻了一下梳妆匣,藏在珠花钗子里的毒药不见了。
硬生生将三天才能做好的牌子赶工赶到一天,细致活做起来累得要了她半条命。
她等不及,这个水一定要落,石头也最好尽早露出来。
她侯爷金贵着呢。
长乐坊坊主今夜好运气,什么都没干,在自己房门前捡着了一匣子金银珠宝,东珠,珊瑚串,翡翠,白玉,红玛瑙等林林总总塞满了这不小的匣子,成色都是极好。
坊主先前就下了令,长乐坊最顶上这一层封着,不准其他人随便走动,也不知道是哪个人胆子肥了。
伦珠扫视一圈,若无其事的抱起匣子进了屋,就好像知道是谁送来的一般。
怕是掏空了那人多年攒下来的私物,不觉勾唇一笑。
这人还真是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