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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奕结结实实的睡了半日,醒来时暗室的门还是没有开过,无所事事的打开箱子,一个个掏出金锭子搭着玩。
顾长云下来的时候,她已垒好了三面矮墙,坐在一堆金子里搭眼前的那面。
云奕手上动作不停,若无其事的和他打招呼,“侯爷早啊。”
顾长云漫不经心“嗯”了一声,走进伸出一个指头戳了戳金墙,金墙轰然倒塌,将云奕半个身子都埋在里面。
云奕无奈,“侯爷,草民搭老半天了。”
顾长云半蹲下,拿起她腿上一块金锭随手往旁边一扔,“侯爷的金子,你怎么有胆子动。”
这人怎么不高兴了?云奕看了眼他身上的麒麟朝服,慢吞吞将腿上的金锭推到一旁,心想这是谁给我们小侯爷找不痛快了。
顾长云静静看着她干的有些起皮的嘴,忽然伸手抬起云奕的脸。
云奕顺从地仰着脖子,任由他的目光恶狠狠的咬过全脸。
“草民长得碍着侯爷的眼了?”
“差点意思。”顾长云的手掌下滑到云奕白皙细瘦的脖颈上,一手很轻易就握个完,指腹抵在颈侧的大脉上,睫毛垂下遮住了顾长云眼中的阴翳,只要他稍微用力就能捏断这脖颈。
云奕的手毫无防备的垂在身侧,顾长云抬起眼看她,手上微微用力,“本侯问你最后一遍,你到底想干什么?”
“侯爷不是已经在查了吗?”
“懂事的话就自己说,别浪费侯爷的时间。”
云奕缓了缓呼吸,扯出一抹笑,“草民不是懂事的人。”
顾长云凉凉的睨着她,指节因用力而根根突起,云奕的脸因为窒息爬上红意,喉咙中传出一声破碎的呻吟,她肯定这一瞬间顾长云真的对她起了杀心。
但她的手还是垂在身侧,毫无保留的向他展露所有的薄弱。
顾长云死死盯着她颤抖的手指,陆沉都不是她的对手,云奕一开始就没有隐藏自己的好身法,细瘦的手指明明可以拽下他的手腕,再钳住他的小臂扭到身后压制所有的动作,却只是抖了抖,攥住了身下被子的布料。
云奕赌顾长云不会轻易杀了自己,哪怕他真的存有杀心。
早在多年前她就孤注一掷,将所有身家性命都压在了小侯爷身上。
云奕轻轻的望着他,她不信。
顾长云手上突然泄了力。
云奕大口大口喘息,伏在床板上不受控制的剧烈咳嗽,泪花颤巍巍的涌出来。
顾长云站起身,居高临下的冷冷看她一眼,面无表情转身离开。
云奕咽了咽口水,喉咙中淡淡的血腥味被冲淡了些许,她摸摸脖子上被掐的地方,脑子里将朝堂上不顺眼的脸过了一遍,眸中杀意闪现,她可不是单门让侯爷消一时之火用的。
顾长云坐在书案后,怔怔的看着方才险些掐死小野鸟的手。
五指摊开,指尖还残留着小野鸟脖子上的温度,顾长云怔怔的看了片刻,忽然挥袖将桌面上的茶具镇纸笔砚统统扫到地上,哗啦一阵脆响,吓得外间连翘大气不敢出,也不敢贸然上前收拾,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有墨点溅在衣裳上,顾长云低头去瞧,那墨点堪堪染在金绣麒麟的眼睛上。
白清实揣着册子来寻他,进门先看见外间连翘小鹌鹑一样瑟瑟发抖跪坐在团垫上,侧眼往里面一探,地上一片狼藉。
白清实顿了顿,想要不然还是先出去溜达一圈再来。
顾长云听见他的脚步声,喊他,“白管家?”
白清实同连翘对视了一眼,用目光询问发生了何事,嘴上应道,“是我。”
连翘脸色难看的摇了摇头。
白清实一眼看见他身上朝服便了然,小心绕开地上狼藉将册子递过去,“前朝所有家中有符合年龄女儿郎的官员全登记在这了。”
顾长云翻开看,白清实趁他的注意都在册子上,余光在屋内溜了一圈,见书房中除了这一片的地方其余没有摔打撕扯的痕迹,诧异的松了口气。
顾长云在地上捡起半根摔碎的紫毫,看上面还有残墨,在第一页右上角打了个叉。
“左家的小女儿我见过,性子怯懦眼角下垂,再给她十几年也长不成这张牙舞爪的模样。”
“田家的女儿,嫁为人妇前些年难产死了。”
“祝家……祝家不是惨遭灭门了吗?”
白清实上前一连往后掀了好几页,“陈家,石家,章家,李家皆是惨遭灭门。”
顾长云瞥他一眼,若是白清实有个年龄相似的妹妹,白家也要在这本册子上。
再掀后面就是空白了,白清实慢慢开口,“惨遭灭门,可不一定就全死了。”
前朝朝政混乱不堪之时,有奸人颠倒黑白混淆是非,暗地朝清白官员下黑手,下不通上,欲瞒着上面的眼悄悄掏空朝中可用之才,两个月内一连多起下狱行刑之案,皆为冤屈,先明平侯有所发觉及时制止,但仍有不少官员府邸一夜间血流成河惨遭灭门。
白清实当时为顾长云伴读,居于明平侯府中,躲过此劫。
顾长云把册子揣怀里,带着白清实往外走,“行了,一夜未睡,回去歇着吧,剩下的交与我。”
陆沉正好从外面回来,顾长云便将白清实交给他,让他带着回去歇息。
顾长云随手抓了把落花,飘飘洒洒的一路带到湖边洒进水里,看着落红随水纹轻轻飘荡打转,好不容易心情通畅了些,不经意瞥见衣上墨点,刚通畅的地方又给堵上了,他掏出怀中册子卷起来敲了敲雕花石栏杆,急匆匆赶回寝屋换衣服。
云奕被他在暗室里晾了大半日,大半日滴水未进加上喉咙里的灼烧感,云奕把金锭往地上胡乱一推,躺在床板上,百无聊赖的替自己抹一把心酸泪。
晚膳前,顾长云开了暗室门,但没有进去。
云奕眯眼瞅外面的光亮,心想这人又在闹什么别扭,翻身趴在枕头上往外探了一眼。
顾长云就站在台阶尽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的低头看她伸出来的脑袋。
云奕对他笑了笑,声音有些哑,“又怎么了侯爷?”
顾长云的声音很轻,“前朝户部员外郎祝系海,满腹经纶,处事公正廉明,前朝四十六年正月十一日晚,惨遭灭门。”
云奕默了一瞬,坐直身子。
“前朝工部主事陈广世,尽职尽责广修水利,爱国爱民,前朝四十六年正月十七日晚,惨遭灭门;前朝给事中石如祥……”顾长云缓慢的走到云奕面前,“前朝通政司参议李琦,廉洁奉公,清正廉明,前朝四十六年廿月十九日晚,惨遭灭门。”
云奕呼吸微滞,顾长云没有给她缓神的机会,两指轻轻抬起她的下颚,叹息般道,“小野鸟,你得给我个交代。”
你得给我个交代,这样我才能留住你的命。
云奕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顾长云不会留一个摸不清底细的人在身边。
冰凉的指尖轻搭上侯爷的手腕,云奕沉默半晌,道,“侯爷,您想知道什么就问罢,我说。”
顾长云将她带出了暗室,书房里等着白清实和陆沉,二人用了饭过来,想问顾长云摸明白没有这女子的身世,没想到撞见个现场。
顾长云坐在案前,神情有些疲倦,问,“方才本侯说的,有没有你家?”
云奕老实点头,“前朝通政司参议李琦,乃是家父。”
“那你原名?”
“草民原名李子宁。”
顾长云回忆了一下,发觉没太大印象,继续问,“你假扮过浣溪和依云?云奕是你,聊赠一枝春也是你?”
云奕点头,“是草民。”
顾长云捋了捋思绪喝口茶,良久,问,“给我下赤芍散的是不是你?”
云奕无奈,“侯爷,草民何苦呢?”
顾长云神色和缓了些,问,“你与我顾家有何关系?”
终于问到点子上了,云奕心中暗自叹息,终于将这句话说出口了。
“小侯爷与我有恩,先侯爷亦与我有恩。”
顾长云细细想了一回,他父亲并没有救下李琦,李家是最后一个被灭门的,父亲并没有来得及。
云奕看透他的思索,“先侯爷,曾书信一封为家父申冤,因未来得及交与先皇,便将其交与了我。”
当年你才几岁,知道什么事?就算被救下也得被吓的神志不清,有文书有什么用,顾长云嗤笑一声。
云奕看了顾长云一眼,又看看一旁的白清实和陆沉,伸手就开始解腰带。
白清实一愣,迅雷不及掩耳“啪”一巴掌盖在了陆沉的上半张脸上。
陆沉的鼻梁被打的一阵发麻,却也老老实实没动,伸手摸索着将白清实的脸扭向了自己这边。
顾长云愣了一瞬,忙提声高问,“你这是做甚?”
“找文书啊。”云奕脸上满是“不然你以为呢?”的神色,将腰带解下拿在手里。
顾长云耳廓发红,目光转了几转不知该放在哪里。
云奕对着密密麻麻的针脚犯难,左右看了一圈,“侯爷,借把剪刀?”
顾长云没看她,指了指外间,“抽屉里有剪花枝用的小剪子。”
“谢过侯爷。”云奕取了把鎏金小剪刀回来,将腰带拆开。
顾长云飞快的瞥了她一眼,“将文书放在腰带里,也不怕被水湿了。”
云奕口中咬着一根棉线抽出,含糊道,“哪能啊侯爷,草民又不是傻。”
腰带后方嵌着一块牛皮作护腰用,云奕剪开皮子露出里面的夹层,抽出夹层展开,绢子上是被叠成一小沓的文书。
意识到云奕没有衣衫不整的嫌疑,白清实松了些手,回头正看见顾长云将小纸片一点点耐心展开,道,“你这藏的还真严实。”
云奕笑了下,“这封文书是没用,但先侯爷是唯一一个给家父申冤想要还家父清白的人,草民怎么会不小心收好。”
白清实一愣,设身处地的话,他只会比云奕做的更绝。
陆沉察他神色有异,微微揽紧了他的肩膀。
白清实缓过神拍了拍他的手背,“那姑娘这样现在是打算如何?”
云奕看向顾长云,“当然是向小侯爷报恩啊。”
顾长云正端详笔迹,闻言抬头看她。
这笔迹太过熟悉,他断然不会认错,只是,“你说本侯与你有恩,”冷冷一笑,“本侯怎么不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