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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初歇,夜色渐沉,黑云滚着挡住一半虚弱的月光。那月亮被挡得残破,只剩残缺的一块,滑滑的圆弧挺在黑云上,周边漫着弱弱的光。
钟吾焉守着宋湘羽直至戌时,宋湘羽惺然醒来,木然坐起。
“湘羽姐姐,你醒了!”
宋湘羽揉揉头,眯眼看她,浅声道:“我这是怎么了?”
“你太累了。”钟吾焉掖掖她的被子,坐到床沿。
宋湘羽默默看着她浅浅笑道:“今日你可把我吓死了,若这死去之人不是姜伏仲,你就惹上大麻烦了。”
“怪那朱樾容,早知他是姜伏仲又不同我们说。”钟吾焉小翻白眼又窃窃看她,“湘羽姐姐,你同那锦衣卫风昀是不是有一段过往?山有榛,隰有苓,说的可是你同他?”
宋湘羽低眉垂眼,又抬首看她,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山有榛,他终究还是习惯了做无情锦衣卫,怎会知我这隰之苓的心思,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他既不知你的心思,你们便无缘。一年了,你没想过抬头看看身边之人吗?或许这隰里还有另一榛?”
“焉儿,你把我绕晕了!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懂呢?”
“朱樾容!他为了你放弃世子的荣华富贵,守着你这小香坊。虽说他这人为人处世不怎么样,但对你可真是痴心一片,我都看在眼里!”
宋湘羽舒然笑起,顿首道:“我这亲弟弟对我痴心一片?“
“弟弟?”
“襄宪王先时旅至杭州,因慕香与我娘结下一段情缘,我便是她们的女儿。襄宪王本想给我娘一个名分,可那王妃实在险恶,竟派人威胁我娘,我娘护我,便怀着身子只身来到京城,开下这间香铺。”
“那你同朱樾容如何认识?”
“我娘生前给我留下一块玉佩,她说如若我只身一人过得太苦,便带着这玉佩去寻襄宪王。三年前朱樾容机缘巧合进了这家店,说是我这香铺里点的香同他父亲的一模一样,他不知这香其实便是我娘专门为襄宪王制的香,唤做‘凌霄’。”
“原来店里一直点的香竟有这样的故事。”
“或许是姐弟同心吧,我们便渐渐熟悉起来。知他生性善良,我便在他回襄阳那日告知他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他承诺不同襄宪王提起我的存在,便也信守了承诺。”
“你们竟是姐弟?那她为何不叫你姐姐?”
宋湘羽拍着她的头笑道:“这显得我多老呀!再说,这附近之人皆知我娘未婚生我,要是我再叫他弟弟,这旁人难免生疑,到时候或许我就暴尸荒野了。”
“听闻这襄宪王为人宽厚,定会护你周全的,你为何不去认他呢?”十一岁丧父,失父之痛钟吾焉深有体会,而这宋湘羽却有父不认,着实令她难解。
“习惯了一个人,认了他又如何,就怕最终我做不成宋湘羽。”
钟吾焉抬眼看着宋湘羽,见她气色好转心情渐渐明朗,便低声道:“湘羽姐姐,桃花酿真能解愁吗?”
宋湘羽惊得樱嘴微张。
“湘羽姐姐,为了风昀这般伤害自己,值得吗?”钟吾焉睁眼认真看着她。
宋湘羽掀开被子缓缓下床,走到一边的木桌边坐下。“以前只想借这微醺酒意忘记风昀之死,后来竟习惯了这般微醺滋味儿,便如何都停不下来,成了习惯,焉儿,你心思竟是如此细腻。”
“湘羽姐姐,你始终是忘不了风昀吗?你们究竟经历过什么?”
“焉儿,我现在没什么大碍了,你回去吧,这夜快深了,虽说你武功高强,可女孩子在外还是要小心。”
钟吾焉坐到她对面,“我就是不明白这朱樾容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世子,怎还会和这事扯上关系?这姜伏仲没去襄阳找他反而到京城来,他是不是藏着什么秘密?”
宋湘羽瞧她一眼,见她没有其他察觉便抿嘴道:“容儿的事我从不过问,但他瞒着我定有他的原因,我相信他。”见钟吾焉抿嘴发愣,宋湘羽叫她两声“焉儿!焉儿!”,见她没反应便伸手在她眼前比划几下。
钟吾焉回过神来。
“想什么呢!”
“我总还是觉得这姜伏仲死得蹊跷!不行,我要去看看!虽然他不是什么善类,但我同他无冤无仇,杀他实在非我所愿,杀他之人或许真的另有其人。”钟吾焉说罢便拍桌站起,“北镇抚司!对!”
“焉儿你疯了?这北镇抚司哪能说进就进?那可是锦衣卫的地盘。”
“我去试试,若这姜伏仲真不是我杀的,那背后杀他之人绝对不简单!”
钟吾焉冲出门去,走到门边转头对宋湘羽说:“湘羽姐姐,我明日要出远门,我会让棣棠来照顾你!”
宋湘羽刚想说什么,钟吾焉却已跑远。
先前那阵雨已停,坑坑洼洼的地面还积着水,水里掺着湿泞的泥沙。夜微深,月光虚弱,吐着淡淡白光,打在积水上。
钟吾焉出榛苓堂,一路踩着淤水跑到北镇抚司,百褶裙角粘上细细碎碎的泥沙,鞋底湿漉。
远远望见北镇抚司,炬火光穿破黑暗打在空中,燃着一团黄亮,照在守卫的锦衣卫脸上,那些个锦衣卫都如木雕泥塑般木木立在那里。
这北镇抚司守卫果真森严,钟吾焉低头伸手去抖抖裙角,抖下一粒一粒湿沙,甩出一丝丝水雾,脚上凤头鞋已湿透……
靠近北镇抚司,她探头瞥眼警惕看着四周,所幸那些锦衣卫夜里视觉不好,加上自己练过轻功,这轻步本领也不是盖的。她摸过围墙,猫脚想跃过较矮的围墙,却无意中踩到墙边的湿树枝,树枝折断,发出沉闷“咔咔”响声。
这声不大,但守卫的锦衣卫却察觉到,一侧的锦衣卫握起绣春刀刀把,警惕朝这边张望。
钟吾焉见行踪败露,又不想被锦衣卫黏上,退步将要疾跑。可这才退一步,就完全撞上一个软热的东西,又或者一个人。
守卫的锦衣卫往前一步,“什么人!”
“朱樾容!”
“原来是容世子,冒犯了!”
钟吾焉转身抬头一看,自己斜撞上朱樾容的右肩,他侧着身子挺挺立在那。钟吾焉听到是他后就很快弹到一边,“那什么,我不是故意的!”
朱樾容只是依旧直直立在那,一言不发。
月被黑云完全遮挡,密得透不出一丝光,她只能看到一个高大的黑人影,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依旧是没说一句话,呼吸声很微弱。
钟吾焉伸手想在他眼前比划,可这才一晃就打在他脸上,手掌擦过他凉凉的鼻尖,竟抹了微凉的水。
他竟像木头般一动不动。
一阵风来,炬火晃动,一丝红亮的光打过他脸上,钟吾焉瞥见他双眼闭上,嘴巴紧紧抿着,湿漉漉的散发贴在脸上。
“喂!你没事儿吧!”钟吾焉微微低头朝上探。
朱樾容没有回答,钟吾焉觉得事情不太对,伸手拍拍他的右臂,却摸到湿冷的衣袖。还没来得及反应,朱樾容竟直直倒在她右肩上,钟吾焉眼看他就要擦过她的右肩倒下去,伸手挡住,可这朱樾容真是有点重,她竟差点同他一起摔下去。
才扶住朱樾容的瞬间,钟吾焉突然想到李彦翥常常挂在嘴边那句“男女授受不亲”,竟鬼使神差松开朱樾容弹到一边。
只见朱樾容直挺挺倒到地上,溅起一片水花……
钟吾焉木木看着他倒在水泊里,抬手轻打着脸,苦笑道:“我真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