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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住。”在被一整列六指警察二十四小时把守着的城门口,一个当值的年轻人眼尖地冲着眼神瑟缩的童毕安招招手,用那种他似懂非懂的语言询问到,“你们不是城里的人吧?证件呢?”
童毕安没有完全听懂,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身后的顾岚。
“抱歉,我们这次只是偶然路过这里,没有你们这边的证件。”顾岚上前一步,尽职尽责地承担新一天的翻译工作,“请问是出什么事情了么?我上次过来的时候,门口的岗哨基本上还都只是装装样子的。”
那名长相年轻的六指警察细细地打量了她一会儿,神态上稍有松懈:“你以前来过这里?你应该是人类吧?”
“我上次是跟着我的老师们一起过来考察的,大概是……八九年前了吧。”顾岚努力摆事实跟对方套近乎,“我是在北边的文岳城里出生长大的,说起来也算是从小就和你们混在一块儿了……有什么问题吗?”
估计是她的口音比较有说服力。六指警察明显犹豫了一下,又指指跟在她身后的童毕安和元岁两人,问到:“那他们两个呢?”
“是和我一起出门旅行的朋友。也是人类,普通人类。”顾岚有些心虚地强调。
元岁大约是从这名警察的姿势推测出自己现在正处于话题中心,立刻调动通宵学习的外星词汇接嘴到:“您看这天色也不早了。要是您不肯放我们进城,我们三个今晚就只能在野外对付一夜了。现在天气热,蚊虫又多,您能不能……”
“你们几个怎么会选在这个时候出门玩儿?”虽然早就想到自己这张看上去人畜无害的脸比较具有优势,但六指警察的态度居然比她想象的还要和善很多,语气中的关切听起来还有点真心实意,“我听说外面现在可不怎么太平,你们三个小朋友还是早点各回各家吧。”
“那今天晚上——”顾岚对着它拼命眨眼,努力显得更加幼稚一点。
六指警察又一次认真地端详了他们三人一阵子,还是伸手摸了摸兜,掏出几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小铁片,示意他们把这个东西别在衣领上。
“什么东西?识别标记?”元岁小声嘀咕着,“戴着这种东西上街会不会被人打啊?”
没想到那名警察瞥了她一眼,用最标准的普通话正儿八经地回答到:“那倒不至于。要在早几年,我们和你们关系相对更好一些的时候,旅馆的老板说不定还会看着这个打折呢。”
元岁心中突然升起一种背后说人坏话结果被当场抓包的尴尬感。她不太好意思地抓抓头发,强行干笑几声,庆幸自己刚刚至少没说出更不客气的话来。
“不过放在现在呢,你们的担心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六指警察悠悠地叹了口气,灰色的眼睛里透出一点甚至说得上是“温和”的怜悯,“实在不行的话,别在袖子里面也行,但是离开城市之前都不准取下来,我们要靠这个随时掌握你们的位置。”
“好的。”顾岚使劲儿点头,当着对方的面将铁片别好,然后继续乖巧地停在原地等着下一步指令。
“行了,还看我干嘛,进去吧。”六指警察招了招手,眼睛仍盯着三人因为心里紧张而露出的一脸傻样,忽然笑了一声,又提醒到,“有钱的话,选城西那家旅馆吧,老板对你们的态度会比较好。”
直到在一家装修的非常正常的饭馆里坐下,元岁还是一副有点诧异的样子。
“你怎么啦?魂不守舍的。”童毕安一边靠着参考图片选菜,一边低声挤兑她,“元小姐呀,你可别跟我说刚刚那点阵仗就把你给吓住了。”
听出对方刻意强调某个“尊称”时的揶揄,元岁瘪了瘪嘴,也没理他,只自顾自地从背包里翻出一本词典,继续今天的临阵磨枪。
“看看,看看人家这学习态度,童毕安,你觉不觉得惭愧啊?”顾岚捏着根筷子在桌面上敲了一下,“真说起来的话,岁岁从前的基础可还不如你,可刚刚呢?她都能插进我和六指的对话了,你还是只能在一边装傻。”
“别误会啊,我只是背了很多词典上的例句,你和那个警察之前到底说了些什么,我听的其实不太懂的。”元岁贴心地纠正到。
“别啊,刚想借你的事迹激励一下他呢,你别这么快拆台嘛。”顾岚佯装嗔她一眼,又冲着童毕安伸出手,“女士优先懂不懂啊?你一个人在那儿全神贯注地看菜单干嘛呢?”
“我又不是不知道你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童毕安说的理直气壮。
“万一我今天就是想换换口味呢?”
元岁长叹口气,用双手捂住耳朵,满脸沉痛地说:“你们俩能不能考虑一下我这个单身人士的感受,不要一天到晚都浑身散发着爱情的酸臭好吗?”
“哪有。”顾岚吐了吐舌头,厚着脸皮反问到,“你居然还是单身人士?我一直以为你和你老大是一对儿。”
元岁翻书的动作慢慢地停了下来,抬眼认真地问:“我有在你们面前提过很多和他相关的事儿吗?”
“不,你不常提,除了偶尔把他当做天赋者界先进个人来表扬以外。”顾岚将一盘炸熟的花生米推到她的面前,“但从第一次见到你俩的时候开始,我就看出来你和他之间貌似单纯的上下级关系肯定会慢慢变质的。”
“为什么?”元岁回忆了一下,“我们第一次见的时候,我和老大还并没有——”
她琢磨起碰见凌夙诚以来发生的一切,忽然有点说不下去了。
“怎么了?”顾岚夹起几粒花生米,“我还在等你会怎么找借口呢。别瞎想啦,他肯定就是一直都特别喜欢你,只是不一定厚的起脸皮表白而已……”
“不,他在这方面的脸皮其实还蛮厚的。”元岁也抽了双筷子出来,面不改色地回答。
“嘁,我就说嘛。”顾岚看着她有些飘忽的神态,心里又是一惊,“等等,你可千万别告诉我,在他跟你挑明之前,你真的一点都没有感觉到……?”
“如果我说‘是’呢,你想说什么,骂我平时看着机灵,关键时刻却有点迟钝吗?”元岁白她一眼,“真不好意思啊,让你失望了,我也不是在每个方面都能维持智商和情商的,否则早就被生活累死了。”
“不,不是。”顾岚的语气充满了不可思议,“主要是我觉得他真的表现的很明显啊?这你都能持续装傻?”
“我没装傻,是真傻,行了吧。”元岁刚把视线落回书上,突然又动静很大地在底下踢了一脚桌腿儿,略烦躁地补充,“主要是他从开始对我就蛮好的啊,一切都发生的太自然了……”
“哦。爱情的酸臭。”顾岚绷着脸将花生米扔进嘴里,过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笑了。
意识到自己再也沉不下心辨认六指那些歪歪扭扭的字,元岁用力把书合上,没好气地说:“行啊,等我跟老大重逢了,我一定天天牵着他来你面前炫耀。”她瞪了在斜对面捂着嘴偷笑的童毕安一眼,露出客气的假笑,“倒时候有了赤裸裸的对比,你可千万别嫌弃你家这个情商低啊。”
三人又轻声笑闹了几分钟,惹得服务员上完菜之后仍旧频频回头。元岁打量了一遍店里的布置,表情渐渐地收敛起来。
“顾姐,再问你个事儿。”她突兀地转换了话题,“你从前在六指的城市生活的时候,有碰见过所谓的‘混血儿’吗?”
“像上次我们碰上的那个少将一样吗?真没有。”顾岚摇摇头,“说真的,我倒现在都不敢相信……他不是蒙我们的吧?”
“他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骗我们。就算是尝试降低我们对他的戒心,也不至于撒这种听上去就匪夷所思的谎。”元岁的表情不太轻松,“可他要是确实说的实话,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人类’和‘六指’之间的亲缘关系比我们想象中更加接近?”
“对。”元岁的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还有呢?”
“还有?”顾岚被她问的一愣,“你还是直接说吧,我肯定没你想的那么多。”
“好吧,那我换一种问法。”元岁的眼睛很亮,“你怎么定义‘人类’?”
“啊?”顾岚偏过头,和童毕安面面相觑,“人类……就,就是‘我们’啊。”
“不要描述的这么感性,客观一点。”元岁一个分心,刚刚夹住的花生米就掉在了地上,不过她也没在意,“就比如说,我们基本是每只手长着五根手指的哺乳类动物,这样也算。”
“哦。那……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的哺乳动物?这样概括行么?”
“包含的范围太大了。很多哺乳动物都符合你这个描述,相对而言,五根手指勉强还能算是我们的一个特征。”元岁伸出手,“我举这个例子,也是因为这是区别我们与这群外星友人的常见方法。”
“所以呢?”顾岚还是没跟上她的思路。
“所以?所以问题很大。”元岁将五指合拢,攥成一个拳头,“我看过一些过去的书。在人工羊水技术还没有普及,新生儿只能从女性子宫之中诞生的年代,一些相对贫穷的地区,是没有普及‘新生儿筛查’,或者‘婚前体检’这种概念的。也就是说,偶尔还是会有畸形儿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你能不能说的更直接一点,照顾一下我的文化水平。”童毕安听得非常痛苦。
“行。”元岁也很爽快,“我的意思是,其实在人类之中,也存在每只手不止拥有五根手指的个体。”
不给顾岚打断的机会,她露出了一个有点奇怪的笑容:“换句话说,在百年前的人类世界里,‘六指’的存在本应该代指一种生理上畸形,而不该和外星来客联系起来。可如果丢掉这个划分我们和它们界限的特征,我们还能用什么来定义这群外星人呢?灰色的眼睛?也有白种人满足这种特点吧。”
被莫名的冷意揪住了心脏,顾岚整个人突然开始微微的发抖。她一把攥住仍在状况外的童毕安的手腕,眼中有些晦涩难懂的情绪。
“你现在或许已经想到了。”元岁用双手支着下巴,“我们做一个疯狂一些的假设。假如未来有一天,这种本就存在人类基因中的基因突然在全世界扩展开来,而这个和我们共同生存多年的外形群体,原本和人类间又不存在我们以为的‘生殖隔离’……那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区别吗?或者问,究竟还能怎么区别我们和它们?”
“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顾岚的眼神闪烁起来,“但……我其实在很早之前就听过和你的描述类似的理论。”
“从六指那里?”
“对。”顾岚不自在地咬了咬嘴唇。
元岁看着她的样子,脑子里忽然灵光一现:“你之前选择放走那个叫……叫什么来着的教授,也和这种理论有关,对么?”
顾岚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她在说什么,再次僵硬点头。
“这就对了。”元岁一拍掌,“我就说嘛,你也不像是会在关键时刻掉那种大链子的人。”
“所以你俩到底在说什么呀?”能听懂的部分变得越来越少,童毕安忍不住打断到。
“一个意义重大的哲学命题,类似‘我是谁’的那种。”元岁尽可能表现得轻松一点,顺便伸出一只手按在顾岚发冷的手腕上,“别紧张。我不是要跟你清算什么。”
“那,你的意思是?”顾岚连眼睫毛都在不自觉地发抖。
“和我详细说说,这些年来你接触过的所有六指,对于人类的态度,以及它们究竟如何看待人类和它们的相似性。”元岁看着她的眼睛,“这很重要。尤其是在我越来越动摇的现在。”
“动摇?你在动摇什么?”童毕安问。
“看看你的周围。建筑装饰,菜品,服务员的制服、仪态……”元岁深吸一口气,“除了语言不同,外形上有不到百分之一的地方有所区别……还有什么能把我们和它们彻底区分开来?今天是我第一次进入六指的城市,说真的,一切远远出乎我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