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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侧肩膀抵着门试了试力道,凌夙诚回头比划了个示意元岁退远一些的手势。
“门卡死了,背后应该有不少积水。”
“这就是那个,呃,时旭明最终被干掉的房间么?”元岁小碎步挪到了一个破破烂烂的柜子之后。
“对。”凌夙诚回答得很简略。
“按道理来说,三年前办案人员取证的时候,里面应该还能正常使用吧?”
“水可能是不久前才漫进去的。”
“好吧,感觉留给我们的东西更少了。”元岁拿手抹了一把柜沿的灰,最终还是不太讲究地蹭着坐下了,“现在看来,封闭整个可能受波及的区域是正确的。要是让船里的其他人知道这底下不但没法修理,还在不断漏水,可能会引起恐慌。”
“实际上没那么严重。按照船内的设计标准来说,只要各个位置的隔离门能够正常运转,至少水下的部分里要有五分之一的房间完全灌满海水,才会有沉没的风险。”凌夙诚实事求是的说。
“……您最好不要提‘沉没’两个字,感觉更可怕了。”
“我们现在的位置是在两道隔离门之间的位置。所以这道房间门之后应该还会有少量的空气,不过估计质量不会太好。”说话的同时,凌夙诚将手电筒暂时搁在了一个钉在墙面上的隔板上,双手扶住了门板。
“您这是打算暴力破门了么?”为了不额外添乱,元岁干脆捧着脸围观起来,“说起来,设计隔离门的人还真是厉害啊……”
“除了船的抗压外壳,隔离门应该是造价最高的部分,使用的是当时最好的材料,以及‘六指’提供的技术支持。”凌夙诚想了想,更正到,“不,以船内外几乎停滞的制造水平来看,现在也算得上是最好的材料。”
“看来‘六指’在我们打算从陆地上搬出来的时候,确实是双手双脚赞成的。”元岁继续尝试用这种不着边际的闲聊来回避某些问题,“业小姐的祖上是真有钱呐。”
“她家以前好像是做珠宝生意发的家,后来和‘六指’联合勘探了不少以前并没有被人类重视的矿产。隔离门的设想似乎也是第一任名誉市长,也就是她的曾祖父提出的。”贸然拆门或许会导致大量流水直接涌进这里,破坏掉更多目前暂停使用的设备,凌夙诚一边给元岁普及历史知识,一边琢磨着新的策略,“不过当时好像还有很多人反对。”
“反对?为什么?”
“因为他们认为隔离门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弃车保帅’而设计的。”凌夙诚面无表情地解释到,“一旦船内的某些区域受到了攻击而发生了渗漏,隔离门可以迅速自动封死,同时强制关闭区域内一切通风供水以及通讯等电力设施。就算这些地方已经灌满了海水,也不会影响到门外区块的正常运转。但这样做的弊端是,等于赋予了船内决策者们在关键时刻‘以放弃部分人的生命为代价拯救大多数’的权力。”
“这有什么问题吗?”
“从理性上来说,当然没什么问题。”凌夙诚瞥了若无其事说出这句话的元岁一眼,“但是谁也不想成为这个‘被牺牲’的部分。隔离门的存在确实在一定程度上会影响正常的救援。”
“那倒是,而且把隔离门的控制权交给那些常年活动在水面以上的家伙们这种行为本身,就足以让很多人觉得心里膈应了吧。”
“我想我还是有必要提醒你,你有时候说话的立场有些太奇怪了。”
“我下次会注意一点的……不过这么说的话,上次出事时的撤离貌似倒是还算顺利?”
“因为这一带基本上都是工厂,事故发生时是下班时间。”
凌夙诚几步蹬上一个摇摇晃晃的置物架顶端,试着透过狭窄的天窗往门内看了看,然后再次回头。
原地一脸状况外地昂着头眨了眨眼睛,元岁突然“哦”了一声,小跑着来到凌夙诚跟前,掂着脚在隔板上摸索了半天,才终于抓住了凌夙诚放置的手电筒。
“我是用递的还是用丢的?”元岁问。
“丢就可以。”
“您看不见里面吗?”元岁往上扔出个有点偏了的抛物线,不过凌夙诚还是偏着身体接住了,“等等,您不能使用天赋直接让它飘起来吗?”
“在不提前施加外力确定方向的前提下,我只能让它垂直升起来。没有任何自然光线的地方是不能完全看清的。”凌夙诚很有耐心地挨个解答完毕,又补充到,“看来之后还是应该抽个时间,和你系统的沟通一下如何配合。”
“那您得提前告诉我一声,我记得带一个厚一点的笔记本来。”元岁表情严肃地说。
“……记得比较关键的部分就好了。”凌夙诚似乎是叹了口气,“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复杂……再退开一些。”
“收到!”元岁应的轻快。
一声清脆的破裂声,玻璃碎片纷纷扬扬地落了满地。凌夙诚用手电筒的金属握柄细心地清理掉了窗框上剩余的尖锐部分,前言不搭后语地问到:“你那个……应该是叫做‘青梅竹马’?他的天赋是什么。”
这个问题来的太过突然,刚刚因为凌夙诚那个加重的“青梅竹马”四个字而莫名紧张起来的元岁怔了一下,半晌才回答:“说出来您可能未必敢相信,但是他确实没有天赋……不过您问这个做什么?”
“没有天赋?”凌夙诚已经扒着窗框跳到了对面。极度安静的环境里,元岁隐约听见了墙的另一边一点水花溅起的声音,就像是在下雨天踏过小小的水洼。
“嗯,即便是‘几乎’全员拥有天赋的船内,偶尔也有这种例外嘛。”在被“传唤”之前,元岁选择背着手乖巧地靠在了墙边,“我无意中看过他在医院里的体检报告,所以基本可以确定这一点——您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或许是我多想了。你先过来吧。”凌夙诚那头的回音让元岁产生了某种他正置身山谷的错觉,“需要我帮忙么?”
“没事,爬这种墙我是专业的。”
被线绳牵引着蹬上墙壁,元岁茫然地琢磨着凌夙诚这几句看似突发奇想的问题的用意。
数次的经验证明,这个人的逻辑虽然很多时候看上去简直比他乱七八糟的天赋还要难以弄懂,但实际上又确实跳跃性的联系起了某些东西。
某些她还没有意识到的东西。
“啊!”分心的代价是她的后脑勺一不小心被磕了一下。
“小心一些。”仿佛已经完全猜出了她的心中所想,凌夙诚的下半句话让元岁连捂着脑袋抽气的功夫也没了。
“这几天查找和姜伯楠有关资料的时候,我顺手帮你看了看关于七年前那起商船劫持案的案卷。”
元岁落地时的动静简直像是被人从高空踹了下来。
“我说过了,今天我们大概会有不少话要说。”凌夙诚面无表情地弯腰卷起湿透的裤腿,“这个房间里的水大概有你膝盖的位置那么深,我觉得不太方便,就挪了一张桌子在你可能会踩的位置。”
“……谢谢,您很贴心。”元岁嘟囔着说,“不然我刚刚就会完美的诠释什么叫只能得零分的高台跳水。所以您又查到了什么?需要我先提前准备好呼吸机吗?”
“不用。”规律的滴水声充斥着整个房间,凌夙诚四周确认了一下几个渗水最严重的位置,同时说到,“我只是没有在事故档案里找到你的那个朋友。”
“我应该没告诉过您他的名字吧?”元岁冷静地指出了问题。
“没有,但是记录里年纪最小的受害者当时也超过了二十五岁。”凌夙诚的逻辑十分严谨,“我想你是不会形容一个至少比你大十二岁的人为‘一起长大的朋友’的。”
没想到眼前这位一向语速缓慢低沉的家伙也能制造出惊雷一般的效果,微微发麻的感觉从脚踝一路攀上了发梢,元岁的声音忽的有些发抖:“您是什么意思?我记得我当时确实在很多人口中明确的听到了他的死讯。”
“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因为他当时年龄太小,实际上应该算作是跑船的人雇佣的‘非法童工’,所以不在人员名录里。”凌夙诚刻意说的很慢,以确保元岁能够听得清清楚楚,“而第二种……你还能说出那几个告诉你这个消息的人吗?”
“我——”声音被干巴巴地掐断,元岁用力地摇了摇头,“我没有您那样的本事,那么多年前的事情我是记不清楚的。不过大概会有几个走得近一些的朋友知道……报纸呢?您看过记录这件事的纸质档案了吗?”
“从心理学上来说,你不应该忘记是谁告诉了你这个影响巨大的坏消息,尤其是在你明明可以向我复述其他细节的前提下。”凌夙诚伸出手,将食指虚虚地按在了她的太阳穴上,“冷静一点。我会仔细的告诉你所有我知道的。”
“……您原来还会这个?”脑子里熟悉的舒缓感让元岁想起了逝去的聂莎,但她下意识迅速地拒绝了再把这两位组长联系到一起。
“会一点点皮毛。”凌夙诚很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么多年,除了闵舒之外,没有其他外人察觉到我不止一种天赋?”
元岁的瞳孔慢慢地放大了,就像是失去了焦距似的。
“除了运气,也是因为拥有精神方面能力的人太少了,而且大多数水平都很低。可以说,这一类型的天赋是我们了解最少的。比起我的父亲,我就是因为额外觉醒了这一点能力,才被视作是‘特别的’。”凌夙诚的口吻罕见地温和起来,仿佛是怕吓到对面的女孩儿似的,“面对不具备这种能力的人,或者是能力水平低于我的人,掩饰是很容易的。如果我想的话,抹掉你脑子里前一分钟的记忆还是做得到的。”
“您……到底是想说什么呢?”
“我之前特别打电话问过你弟弟,今天早上也问过翟一文了。我想这两位应该还算是比较有机会接触到你其他亲密朋友的人。”凌夙诚摇了摇头,“他们的说法都是,你是突然莫名其妙消沉下来的。意思是,这位和你关系非常密切的伙伴在他们的意识里是‘不存在’的,虽然陆传旭肯定了你小时候经常偷偷一个人离家这件事情。”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我——”
“最后一件奇怪的事情,是我刚刚才确认的。”凌夙诚稍微推开了一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手帕,示意元岁擦擦眼泪,“你对精神能力的抵御能力比其他人要强得多,这可能是你曾经过多‘接收’了类似能力造成的。可以确定的是,你的前组长聂莎是原因之一,这也是为什么你可以在露晓的精神攻击下幸存。我记得你曾经形容你的这位青梅竹马为‘精神治疗师’。”顿了一下,凌夙诚补充到,“不仅仅是‘心理医生’。尽管你刚刚否认了他具有天赋。”
“可是,这都仅仅是您的猜测吧,我——咳咳。”高声喊出这句话的代价兑现的很快,元岁不得不皱着眉头按着生疼的嗓子。
“是的,都只是猜测而已,所以你也不用太介意,我猜错的时候也很多。”凌夙诚即便是安慰人的方式也是如此讲究实际,“只是最近船内接连冒出了太多出乎意料的事情,让我对于这类不能直接查到身份的人都有些神经过敏。”
“……骗人。”元岁抬起湿漉漉的眼睛,表情复杂地注视着他,“您一定是早就在考虑这件事了,才会在最近一次又一次地和我打听有关他的事情……从您见过露晓开始。”
两人之间深沉的静寂头一次因为她的话语造成。不过凌夙诚向来是个坦荡而且懒得撒谎的人,很快就点了点头,平静地说到:“是。不过那个时候还只是隐约的感觉而已。”
“最近发生的什么事情加剧了您的怀疑呢?”元岁很快自问自答起来,“是医院里那个成功刺杀了倪光洁的病人……”
“现在还没有任何证据,所以这方面的事情我也从未对其他任何人说起。”
片刻之后,凌夙诚看见元岁颤抖着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您知道吗?其实来之前我还在偷偷摸摸的想……我头一次为越哥的死而产生了一点点庆幸,您能明白吗?因为这样,他就不必面对现在我们正在调查的事情了。”元岁的声音有些嘶哑,“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我啦……真是报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