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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对对对新来的就是你,愣着干嘛,过来搬东西啊。”长宁号头号保镖老蔡朝着久久伫立在门边的人影挥了挥手。
凌夙诚勉强回神,转身弯腰抱起一个小半人高的纸箱,步伐稳健地走下楼梯。
“哦我又给忘了,你叫什么来着?”老蔡其实并不是很老,大约不到五十岁,人显得很精干,但两鬓均已花白。
出门前,韩越曾提过一句,老蔡二十年前便从军队退役下来,又闭门养了小两年伤,之后才开始跟着商船跑活。以他的年纪,在军队叱咤风云的时候,凌夙诚大概才刚会跑,所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认出他来。
“林诚,树林的林,诚实的诚。”凌夙诚将货轻手轻脚地放在地上,淡淡地说。
“年轻人不要偷奸耍滑,多干点实事。”老蔡挑剔地上下打量他,“要不是听说‘颛顼’这阵乱的厉害,我才不会多要你这种临时打工的呢。对了,介绍人说你是头一回出来做活,那你之前是做什么的?”
脸上盖的厚厚一层粉底让凌夙诚觉得不太舒服,他下意识摸了一把临时蓄出来的浅浅胡渣,继续背台词:“体育老师、保安、也开过店做过小生意……总之走过很多门路,都不太成功。”
老蔡的眼睛里有一种很精明的神采,他撇了撇嘴,又拍了拍凌夙诚的肩膀:“你要是总板着张脸,能成事儿才奇了怪了,谁不喜欢看着喜气洋洋的人啊。”
凌夙诚差点脱口而出一句“受教”,想了想自己目前的人设,还是回答的稍微接地气了一点:“您说的是。”
好像也没有接地气到哪里去。老蔡听到这句话,反而拧着眉毛盯了他一会儿,最后勉强摆了摆手,示意他先跟上队伍。
负二十一层,颛顼城市底端的“港口”。怎样的危机似乎都吓不倒闻风而来的商人们,小小的连接平台上人群摩肩接踵。凌夙诚借着墙面上玻璃的反射打量自己——大背头、偏黄的肤色、黑眼圈、胡渣,除了伪装的比较失败的平静眼神,他整体还算像是一个人生蹉跎的三十岁男人。
凌夙诚将印着“长宁号”的鸭舌帽帽檐压得更低,走在队伍最后。
他现在这幅尊容是元岁的手笔。凌夙诚想起她大体完工后憋笑皱起的脸,勉强按捺住了在脸上再擦一把的想法。
“要是您能剃个大背头,肚子上再多几斤肉,会更像一些。”元岁又挤出一大坨比他的肤色至少深两个色号的粉底,“不过还是算了吧,否则您牺牲也太大了。”
“这样成吗?我觉得还是没有很大的区别。”韩越摸了摸下巴,努力掩饰嘴角的抽动。
“这是化妆,又不是换头。”元岁伸手在凌夙诚脸上抹了抹,后者习惯性地往后躲了一下,惹得元岁边抖肩膀边艰难地干活。
“哈哈哈……您别躲啊,搞得好像个被登徒浪子调戏的小姑娘似的。”韩越的憋笑终于破功。
元岁也笑得手抖,空气中满满是透着化工制品感的香味粉末。
“……这个能保持多久?”凌夙诚艰难地强行提问。
“不太久,所以您得睡前卸,起床后补。”镜子里的元岁含着笑偏头想了想,又补充到,“我给您发个详细的说明书吧,拿出您严谨的专业态度来对待这件事儿。”
“看在我特意给您取了个这么好记的名字的份上,记得把‘林诚’的资料背熟。”韩越努力制造一点严肃的氛围,“您要知道这次,因为明路不好走,咱们只能用这种方式把您暗度陈仓过去。您不但没有任何外援,还可能会被同行的人添乱,所以您脑子里得随时绷着根弦,牢记第一任务目标,小心行事。”
“我在听。”凌夙诚对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有点不太习惯,“关于‘半面’,我们没有更多资料了吗?”
“除了知道这是一个在颛顼下层盛行了超过五十年的‘信仰’以外,别的都不太清楚。”镜子里韩越的姿势大约是在偷偷对着他拍照留念,“敌人很狡猾,而您又太老实。所以五天后,我和元岁一定会找着借口大张旗鼓地去颛顼一趟,如果您碰上了什么麻烦,就及时过来找我们接头。否则,你就只能七天后跟着‘长宁号’一起回来了。”
“用心演哦,老大。”元岁将一袋儿化妆品塞给他,“全情投入到您所扮演的这个人的人生中,自然会像的。”
想到这里,凌夙诚下意识拍了一下鼓鼓囊囊的大衣口袋,轻轻叹了口气。
形形色色的人在他身边高声交谈,凌夙诚极少行走在这么热闹的地方。
“最近颛顼这边的钱贬值得跟什么一样,出门买个菜都要扛一麻袋。”
“那不是,要是咱们船的管制能松一点,允许我们搞点陈米来卖就好了……”
“这种歪脑筋你也敢打?小心给下面人举报了。”
“我就这么一说嘛……再说我这也是好心给这边的人谋福利啊。”
“你少来。本本分分过咱们的小日子就好了,这趟跑完了,暂时就先别过来了。”路人在小声交头接耳。
“说起来,小林啊,你的运气确实是不怎么好。”老蔡走到了凌夙诚身边,“你要是早两年来跑这条线,说不定还能跑出个名堂来。可惜现在,不行咯,估计这一趟过后,你又得重新找工作了。”
“也许是吧……”凌夙诚很乖觉地配合,“总之我会认真地先做好这次的工作,以后的事情回去之后在考虑吧。”
“你之前填的唯一特殊要求是希望住单间?”
“嗯。”凌夙诚自然地念出元岁准备好的说辞,“我是第一次跟着大家来,互相都不熟悉,别人和我住一起也未必自在。”
“那倒不至于啦……我也不是心疼那一点点多的钱,只是这里最近乱的厉害,两人住安全一些。”
“我个人多出来的花销,您可以直接在我的薪水里扣。”凌夙诚顿了一下,还是搬出韩越的馊主意,“而且我这个人……嗯,晚上睡相不太好,容易磨牙,偶尔还梦游……”
老蔡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还是点了点头。
凌夙诚微微松了一口气,努力维持着相对和煦的表情,做老蔡侃大山的安静听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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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老蔡此人,确实是有些真本事的。别的先不说,至少他可以从下午一直喋喋不休到晚上饭后消食打牌的本事,在凌夙诚认识的人中,大约只有韩越可以与他分个高下。
“嗨呀,我天天软磨硬泡,终于让我家那臭小子答应最近把他女朋友带回来给我看看。”老蔡一边摸牌一边嘴上不停,“他天天跟我吹自己找了个顶好看的姑娘,却从来不肯让我看看。我也想知道我儿子到底拱了棵什么白菜啊。”
“哟,见过家长了,下一步是不是得要结婚啦。”同行的条纹衬衫长得还算斯文,似乎是这群人之中担任狗头军师,“我等着收红包呢啊。”
“成啊,你给我送多少,我就折一半给你——总要让我收个饭钱吧。”老蔡似乎是瞅到了老神在在地坐在最后的凌夙诚,又撺掇起来,“小林啊,你也来玩儿两把呀,玩两把大家就都熟了。”
凌夙诚猛然被点名,只得含蓄地推辞到:“我玩儿的不太好,还是不扫你们的兴了。”
“怕什么,难不成咱们还会联合抢你的钱不成。”条纹衬衫也附和道。
凌夙诚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了。他极少能腾出空来干巴巴地听着一群人闲聊,不过这次是不得不为之。
他略一沉吟,斟酌着问到:“我是第一次来这里,实在是有点想出门看看,不知道……”
“成啊。”没想到老蔡很爽快地就应了,“不过出门在外,小心为上。你要是闯下什么祸事,现在这儿是个什么情况你多少也知道一点,我可保不住你。”
“我会小心的。”
“哎呀,别的都不说,你可别往隔壁的隔壁那条街逛。”条纹衬衫似乎对这一带挺熟,“那里的女人哦,啧啧,都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凌夙诚愣了愣,后知后觉的理解了同伴好心的“提醒”,房间内却已哄堂大笑。
“哈哈哈,瞧这个老实的。”老蔡也跟着打趣到,“你也这把岁数了,是该多挣点钱准备着娶媳妇啦。去吧去吧,早点回来。”
被人推搡着送到门口,凌夙诚回过神,看着自己左手一把瓜子,右手两个小橘子,不由也轻轻笑了笑。
生活在“盘古号”上的人,虽然也说不上事事顺心,不过整体上还算是安宁幸福。
凌夙诚心下一松,靠着回忆找到了韩越上次接头的酒吧。
明明正是生意红火的时候,这间酒吧却大门紧闭。凌夙诚皱了皱眉,却听到身后有人接近。
“这家店里,前几天出了人命案,酒保给人当街打死了。”来的人虽然是一身警察打扮,眼神里却有一股痞气,“所以——你有什么事儿吗?”
“那真是可惜了。”凌夙诚面上不显,说话谨慎,“朋友向我推荐过几次这里,没想到我却没这缘分了。”
“是嘛。”警察上下耍了耍手里的警棍,直勾勾地看着他,“凶手还没抓着呢……我们这几天蹲点蹲的劳心劳力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我是今天下午,才跟着到这里来做生意的。”凌夙诚也镇定地看着他,主动撇清干系。
“哦,跑生意的啊,有钱人。”这位警察的衣服穿得松松垮垮,似乎根本没有经历过应有的岗前培训,半带胁迫地问到,“有烟吗?”
“您说笑了。”凌夙诚肌肉微微绷紧,“烟叶可是硬通货,您也太看得起我了。”
“从哪儿过来的呀你?”
“盘古号。”凌夙诚吐字清晰。
“哟,那可是为大财主,惹不起啊。”面前的警察将戴的歪歪扭扭的帽子正了正,挂着点违心的笑容往另一头指了指,“那就请你别在这周围乱跑,喏,往那边走,那边有意思的东西才多着呢。”
“是吗,多谢。”凌夙诚转身原路返回。
直到走过一个拐角,他始终能感受到那位警察一动不动的视线,如芒刺在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