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快意自得

短腿叮当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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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大雪将天地染白,而宁城叛乱投敌的消息也从远方传来。

    满朝文武一致推举新晋武将,武将军出征宁城。

    王上王后极力反对,愤怒之下将此事搁置。

    却在一夜之后改变了主意,第二天清晨,步履蹒跚的老宫人拿着王上的手谕去将军府宣旨。

    言蹊披着王后新送的白色大氅蹲在被雪压弯了枝头的树下,听着身后随去将军府小宫人回话。

    她眼眸被雪色衬的欣亮,眯眼笑着问道“那他开心吗?”

    小少年歪着脑袋,深思着说道“瞧不出来,武将军面无表情,连眉眼间都未起波澜,只是问了一句为何王上突然间改变了主意”

    言蹊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金子,对他说道“小竹子,你知道的,不许说漏嘴,要知道你殿下我可是很狭隘纨绔的”

    小竹子使劲点了点头,心里却讥笑着她,谁人不知道宫里宫外的贵人里,就数她最仁善,偏得在这里佯装大灰狼,实际就是只小白兔,他搓了搓手,谄媚讨好的笑道“殿下放心,您可是我的财主”

    自从言蹊发现这个人小鬼大的家伙拿自己俸禄救济城隍庙的孤儿,又发现他跟着父王身边的老宫人做事后,便时常让他打探武烁的消息。

    不过都是些无聊的事情,譬如今日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下朝之时走的哪条路。

    小竹子将金子揣入怀里,看着正在刨洞的殿下,想问她既然如此关注武将军,半个月前为何要大张旗鼓的悔婚。

    言蹊回头见他欲言又止,一把扔下手里木棍,起身拎住他的耳朵咬牙道“想问什么都不许问,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许操心”

    “知道了,知道了!”

    她笑着看着他跑开的背影,现在她竟然也会嗤笑别人是小孩子了,以前最跳脱日日与人打架的孩子可是她自己。

    她长大了,虽然还是一条没有尾巴的鱼。

    半旬之久,想来宁昕梦也回到了宁城的小渔村,总归是可以换一种方式让遗憾不那么难平。

    远处长廊之上出现一个匆忙熟悉的身影,她立马蹲在树根前,恨不得将头埋进雪泥里,只愿他专心奔赴前路,不要那么眼尖才好。

    假装自己专心致志刨洞的言蹊忽然间被人拉住了胳膊,半个多月以来,她一直躲在云罗殿不肯出来,每每非要等朝臣下朝,后来又让小竹子盯着他出了宫,她才肯踏出殿门。

    眼下他明明应该在收拾行装,点兵待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言蹊慌张忙乱的左顾右盼,原本以为他半个月没来找自己,定然死心了,或者豁达想开了,可他那炙烈的眼神盯的她浑身不自在。

    “你在这里干嘛?”

    她站起来挣开他的手,晃着树枝指了指地上的洞,说道“种花”

    他费解的盯着她,难道是把脑子烧坏了?谁会在大冬天种花!

    不过瞧着她这般认真的模样,他觉得挺还可爱,便将可能会冻死种不活的话咽了下去。

    见他沉思,她炫耀的指着着刚埋好的那一块地方,得意洋洋的说“你也不必感慨本殿下聪慧勤劳,此时种花,连水都不用浇”

    武烁看着她傻乎乎的模样,便愈发觉得那个狠心绝情的她是一场噩梦。

    尴尬在二人之间流转,言蹊不自在拍了拍手里的泥土,装作若无其事的说道“武将军近日要出征,想来应该挺忙,我便不打扰了”

    她逃似的转身,却被他拉了回来,她皱眉生气的将手里的树枝一扔,像一个孩童一般稚气,半点没有威慑,不耐烦的说道“你干嘛?”

    虽然表面佯怒,但她内心万分紧张,生怕自己绷不住或是他做出什么疯狂的事。

    “初若若,你的亏心要不要这么明显,我寻你有重要的事与你说”

    她甩开他的手“哎呀,你有什么就说,别动手动脚的”

    他一下被激到了,急着瞪大了眼睛,辩驳道“我动手动脚?也不知道那天是谁先主动的”

    鲛人一族,吵架从未输过,她的胜负欲熊熊燃烧着,只见她撸了撸袖子,回怼道“武将军这般委屈,难不成是我占了便宜?”

    “是,没占便宜,公主殿下也就只是把我当个消遣!”

    言蹊气的叉腰踮起脚,争取想在气势上压倒他,又怼道“消遣过后比较貌似你比较开心吧,武将军”

    他气笑了“是,我开心,我一个人被你丢在凌霄殿受众人非议,又陪你在雨里淋来淋去,我可真是开心的不得了”

    种在心里骨刺突然间发了芽,猛的扎了她一下,她慢慢收起了气盛,眸色暗淡不语,是自己亏欠他的太多,从做决定那一刻起,便也决定了任他责骂诘问,说再难听的话都悉数全收。

    “有何事你快说”

    见她不再与自己争辩,他的呼吸一滞,在有理由来见她的那一刻,他欣喜若狂的丢下了正在规整的队列,着急的奔赴而来。

    可她似乎,连最寻常的吵嘴都不愿与自己多言。

    “宁城郡主的贴身婢女,在回程之路遇见了劫匪,拼死护下了她的骨灰,送回了将军府,眼下我已差人送到佛堂暂时安置,特来告知你一声”

    她的眼眸变的忧郁,宁城郡主活着的时候命途坎坷,就连与世长辞归乡之时都这般一波三折。

    她晦涩的转过身将刚才挖好的雪洞填上,阿姐常说命数,她这命数也颇艰难了些,若她有只命薄宣笔,定然去司命殿将她的命好好改写一番。

    他见她黯然神伤,笨嘴拙舌的不知该如何安慰,自知晓她的郁结之症后,他便时时小心谨慎。

    知道她不想见到自己,将自己锁在云罗殿,想到她生性爱自由,自己便处理完事情立马大张旗鼓的出宫,这样便好叫全世界都知道他走了。

    他又怎会不知,她流水一般的金锭花出去是为何,可如此这般,眼前的迷题便愈来愈堪不破,她对自己究竟是爱是恨?

    她背对着他,轻声喊着他的名字,恍如隔世一般“武烁”

    他一怔,立马回应着“我在”

    “宁城之役,要活着回来”

    他眼眸微颤,喉间起伏,欲言又止“此战若胜,我便至此驻守宁城,若败,此身唯有战死,否则绝不后退半步”

    她怔在原地,宁城之殇乃是他心里多年难以拔出的倒刺,岂会退守。

    言蹊努力的抑制心里泛滥的酸涩,却仍旧红了眼眶,在眼泪落下之前再度转身说道“那便不要输”

    好好守着来之不易的宁城。

    看着那个瘦弱背影,武烁心里徒升一阵寒凉,那般热闹如繁花的人,现在却变得清冷决绝。

    不止不爱他,似乎不爱这个世间。

    他深吸一口气,朝着已走出几丈之外的人喊道“明日出征,日后便难以相见了,若你说……”

    她脚步顿在原地,努力挤出灿烂的笑容,心却像刀割流血般的疼痛,她回头看着他“祝武将军所向披靡,旗开得胜,也祝你以后在宁城快意自得”

    “那明日你会来送我吗?”说完他的心便高高悬起,眼眸明亮的等待着她的回答。

    她笑了笑“城墙风大,我就不去了,再见了”

    那颗心狠狠的落下,摔的七零八碎,即使到了现在,他仍旧对她有所期待。他所有的努力和勇气,终是败给了她,可是没有她的地方,何来快意。

    仿佛整个胸腔都沁满了苦涩,他自嘲的轻笑着,无妨,至少心上人,会在千里之外的城中真心的期盼他好好活着。

    她越走越快,若是慢一点点,风声小一点点,恐怕会忍不住回头。地面的雪还未化,脚下忽然间打滑就跌倒了下去,她赶紧爬起来,生怕自己的狼狈会被他看见。

    头也不回的跑回云罗殿,小春见她回来,正欲上前替她解下披风,却只见她摆了摆手,转身回到寝殿关上了门。

    她靠着门无力的滑落,大口喘着气,只有四下无人之时,才敢难过哭泣。

    隐忍了许久的情绪爆发,却也不敢大声,害怕被人听到,死命的捂着自己的嘴巴,泪水如同倾盆大雨而下。如今她已没有宁昕梦的死做幌子,既已决定负心绝情,那便不能再流露出一丝一毫的眷恋不舍。

    她无助的捂住胸口,疼痛让她倒在了冰凉的地面上,冰凉的眼泪流到了耳朵里。

    痛,怎么如此之痛,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碎裂,就快要死了。

    他那般骄傲的人,却卑微渺小的期待她去为他送行,被婉拒后那失望暗淡的眼神,无异于剜心。

    他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回响“你会来送我吗?”

    “你会来送我吗?”

    “你会来送我吗?”

    ……

    她强忍着抽搐疼痛的身体,明天他便要走了,她不能在此时倒下,不能。

    她一点一点匍匐着爬到枕边,颤颤巍巍的将枕边的药进嘴里,然后乏力的趴在床边等待自己活过来。

    从枕下拉出一方青色的锦帕,贴在心口,这才是她最有效的良药。

    他终于要去走那条他该走的路,不论成败,只得不悔,这才是完整的人生之路,而不是随着梦境而消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