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赠之予帕

短腿叮当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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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双目赤红的站在门口,不敢上前一步,颓丧的垂着鲜血已经干涸的双手,大脑空白一片,只有偏执的杀戮之念。

    犹如沉寂在噩梦里,害怕和不安让他快要失去理智,若她再也醒不来,那便屠尽宁城王府!

    小春哭着颤颤巍巍的跑了过来“将军,殿下醒了,她想见你”

    他这才如梦初醒,那颗沉沦在深渊的心被人拉住。

    从宁城城破,他便没有如此失魂落魄过,短短的几步,一路跌跌撞撞的走到她床前。

    医官们纷纷跪在一旁,王后伏在王上怀里,悲拗痛哭。

    这是他们唯一的女儿,最疼爱的掌上明珠,她一向孱弱,有时候便难免有些骄纵任性。

    对她那些无理的要求,她也总是顾及大局,时常严肃苛责于她,当她心属武烁之时,作为母亲,她更多的是考虑他是否心甘情愿。

    她这一辈子,做好了一个妻子,一个王后,却唯独没有做好一个慈爱的母亲。

    若自己能宠溺她一些,无理一些,再偏心一些,她就不会有这些遗憾了。

    她难过的望着他,开口已是支零破碎“你是她最想见的人,去吧”

    武烁的耳旁一阵嘈杂的嗡鸣之声,颤抖着手想要摸了摸她的脸颊,却又因污秽而缩了回去。

    言蹊努力的睁开眼睛,眼前便是他惶恐害怕的样子。

    她感觉身体很轻,仿佛快要飘起来,但抬手却又觉得重似万斤。

    一只冰凉柔弱无骨的手轻轻的抚上了他的脸颊,她的指腹摩挲着他面颊上的血迹。

    这个人怎么回事,威风凛凛的大将军竟将自己搞得那么狼狈。

    “你看你,都不知道去洗把脸”

    他紧紧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泣不成声。

    他的泪水顺着她的手腕滴落,她想自己定然已到了大限将至,不然又怎会轻轻的替他拭去眼角的泪水都那感觉耗光了全部力气。

    “你……你别哭……在……在海底,眼泪都是珍珠……很珍贵……”

    他拼命的摇了摇头,哀求道“不要走,求你不要走”

    她奄奄一息的从枕头下慢慢抽出一根青色的绸缎,上面用白色丝线歪歪扭扭的绣着不成型的竹叶,气息微弱道“我很笨……什么都不会……但我……我总想让你快乐一点……哪怕……就一点点”

    一方带着温热的手帕塞进她手里,他唯恐来不及,唯恐自己蔓延在心底如焰火般燃烧的爱意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

    她虚弱的笑着,拿着手帕的手犹如树枝凋谢的残花,慢慢落落下去,那双如星般灿烂的眸子也慢慢阂上,整个人如同荒芜的山川,任凭风起云涌,都了无声息。

    他满眼猩红,执拗的握着她冰凉的手,喃喃说道“我知道你累了,你好好睡觉,明天……明天我们便成亲”

    黑暗的夜空里忽然炸开了一束光亮的火花,他颓丧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连泪光都盈盈发亮。

    “孙医官呢”

    他焦急的找寻着熟悉医官的身影,只见为首的医官答复道“孙医官近日都在丹药房熬药,寸步都不曾离开”

    他小心将她的手放进被子里,如烈马般疯狂跑了出去。

    对,还有贺兰灵芝,孙医官当然要寸步不离的守着,那可是她的命!

    传闻贺兰灵芝有奇效,能将已死一个时辰的人硬生生从鬼门关拉回来。

    孙医官将面前的火炉里又添了一把柴,忙活了那么多天的续命丹等这波火灭,便能出炉了。

    他正想着出了这丹药房,要去承仙楼喝上几壶,突然间被猛的推开的门吓了一跳。

    只见武烁气喘吁吁,浑身是血,双目赤红的瞪着他,犹如暗夜修罗般让人止不住战栗。

    “将军,这是怎么了?”

    他伸出手“把炼好的贺兰灵芝给我”

    孙医官指着火炉说道“还差这最后一捆火,便能出炉了”

    他死死的盯着他“若现在拿出来呢?”

    “有可能火力不够,药性尚缺,起不到作用,功亏一溃啊”

    她等不了那么久,片刻也不容,这场赌局,他自己亦是赌注,无法挣脱局面。

    他猛然上前,徒手掀开了火炉的盖子,一股浓烟和药味熏的他几乎快睁不眼睛。

    在烟雾缭绕中,被烧的火红的锅壁映亮了正中那颗装在托盘之上的丹药,他伸手进去,手被灼的发痛,将它捞出来之时,他的手上已起了好几个大水泡。

    在孙医官的惊愕之中,他早已消失不见。

    言蹊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片银白色的汪洋之中,四方都一望无际。

    她低头,这才看见手里还拿着武烁最后塞给她的手帕,伸手摸了摸濡湿的脸颊,沾了满手的眼泪。

    难不成梦境未打开,她便也出不去吗。

    她仔细的摩挲着手里的手帕,上乘的蓝青色云锦,并无任何的刺绣修饰点缀,柔软的落在掌心里面,就像他每次义无反顾牵着自己的手那样。

    赠之予帕,心必悦之。

    那些她埋没在心里逃避的情愫纷纷涌了上来,他明明是一个冷漠疏离的人,却为她做尽了热烈之事。

    城墙的风和夕阳,温暖的披风和绚丽的海棠发簪。

    他将爱意揉进了无声里,在乞巧节这一天,借着手帕传达心意。

    她哭着哭着便笑了,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酸涩和复杂,她早该察觉的。

    “言蹊”

    她惊讶的抬起头,一个红衣似火的女子站在她面前,直到看清了她的脸,她震惊到连步后退。

    她不可置信的瞪着眼睛“你是谁,为什么你跟我长的一模一样”

    只见她轻笑着缓缓开口说道“等梦境结束,你便能知道我是谁,只是你不能死在这里”

    她垂着眼眸,难过道“可是凡人只有一条命,初若若已经死了,再无复生之机缘”

    “不,机缘他早已为你种下,你有他的护心骨,无论是肉体凡胎还是仙风道骨,皆不会轻易死去”

    她追问道“什么护心骨?”

    “等梦境醒来,一切皆会有答案,你只需记住,万事遵循本心,不必顾及他人的执念,每个人都有自己要承担的责任,他们也该明白这个道理了”

    那日她在南海被万千残灵怨气侵蚀时,那种反复死去活来的痛苦让她懂得了自己的宿命,身为魔族和仙族的后裔,唯有她一人,能承载湮世渊多年前的残局,若要以一人之死来修复那些断壁残垣,非她不可。

    她与云时走了那么久,解局之法并不是加固封印,而是从她出生的那一刻便注定了。

    所有人都难以平复,云时,玉若,还有莽龙,唯有她自己不怨不悔,坦然接受。

    言蹊觉得眼前的人莫名的亲切熟悉,两人虽然面容一样,但她的眼里总是带着盎然的生机,而她却面容沉静,少了几分活泼,典雅高贵的像一尊神像。

    她听不懂她的话,眼里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兴奋道“你是说初若若还没有死?”

    她的身体开始慢慢消散,她微笑着对她说道“你就快要醒了,愿你肆意欢畅,爱恨皆由心”

    武烁狼狈不堪的跪伏在她床前,颤抖着手将续命丹喂进她的嘴里,可她紧闭牙齿仿佛拼命抵触一般,怎么也喂不进去。

    他一瞬间想起了二人之前争吵,她倔强的说,哪怕自己明天就要死了,也不会要他的灵芝。

    愧疚和懊悔如同铺天盖地的山洪倾泻,将他溺在里面,丝毫喘不上气。

    医官不忍的劝慰道“将军要节哀啊,殿下她,已经走了”

    他仿佛没有听见,仍旧固执的掰开她的嘴,试图让她吞下去。

    谨启冲上前狠狠的将他一把拉开,怒斥道“够了!你不要再折腾她了”

    他无力的垂丧着头,肩膀颤抖着。

    “不,不,她没有死”

    他还没有告诉她自己的心意,他们也还没有成亲,他也还没从未来夫君变成夫君,他们还有那么多关于未来美好的遐想,她从来都不会轻易屈服,怎么可能甘心就那么走了。

    说罢抬起头,眼神鲜红却又刚毅,狠狠的抹了一把眼泪,将续命丹塞进嘴里。

    所有人看到眼前的一幕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纷纷惊骇的看着他。

    那个濯濯如柳的少年将军,偏执的吻上了刚断气的公主,疯魔而又深情。

    良久她依旧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如石雕般的伏在她的床头,耳边是不断传来悲拗的哭声。

    他颤抖的握着她的手,啜泣着小声哀求道“我求你,醒一醒,再睁开眼睛看我一眼,求你……”

    谨启靠在墙上,大口喘着气,每一口都感到心一阵剧痛,他再也无法伪装自己的矜贵谦逊,攥紧了双拳恶狠狠的盯着她床前那个伤心欲绝却不肯放手的人。

    “来人,将武将军带走,替公主殿下更衣梳妆,让她……”

    他梗住了喉咙,痛苦又绝望的闭上眼睛“让她安息”

    他被一群侍卫架着,却仍旧不肯放手,奋力的挣扎着,脖子上的青筋爆出嘶吼着“放开我!她没有死!”

    “你们放开我!”

    他无助的嚎啕大哭着,逐渐被他们拉开,他们的手也逐渐滑开,他拼命的拉着她的手指,哭喊道“她没有死,你们放开我……你们不许碰她……”

    直到她的手指彻底从他手中滑落,他满身污秽,宛如困兽般,疯狂的挣扎着,跪在地上拼命朝她爬去。

    “咳……咳……”